车上的人没有下来,他们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面具在一堆杂物里,没有人发现里面的钱。
李金山坐在大车板上摇动起那细长的鞭绳,马儿轻快跑起来。马三木然地望着那辆马车腾起阵阵烟尘消失在视线里,他心里空落落地顿感失去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他拍打着自己的脑门子,觉得失去的又都那么合理,却又都那么不舍,李娥的身影在头脑里不住地闪现,她那脚丫,她那泼辣,想着想着马三的脸红起来。
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好人能和尤季赵六做坏事,现在他从心里感谢张一真了,当兵真好,李娥姑娘就喜欢在前线打鬼子的军人,看来得好好干了,有姑娘喜欢,还怕什么。
晚上,吃过饭,他来到张一真的宿舍,张一真正看一封信,马三不识字他弄不清信里写些什么。
今晚,马三要请张一真喝酒,虽然来到部队一次酒也没有喝过,但不和张一真喝一次酒他总觉得欠了人情。
张一真脸上泛着一丝微笑,半倚在床头,正认真地看那封信,信是窦淑洁写来的,字挺工整一笔一画写得很认真,信很短:一真哥惠鉴:一别甚挂念,不知何日相见。陈家人善良大度,卫国教我不少知识,日本语也略学一二。于你,甚是感念,望注意身体。勿念。家人甚好,请代为转告陈团长。
信不长,张一真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是他当兵收到的第一封信,做梦也不会想到来信的人竟是窦妮,窦妮真的出息了,从文盲变成了识文断字,他看了正面又看反面,好象要把无字的反面也看出字来。
马三看张一真痴呆的样子,一把抓过了那张纸,“就几个乱七八糟的破字,值得看个没完,我就不明白你们识几个字的人,这字里还能看出花来。”说着话马三把信放进了自己兜里。
“把信还给我。”张一真坐起来,站在马三身边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怎么可以拿人家的信?”
“还给你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马三说着把手放进了裤兜里,他怕张一真硬抢,看张一真着急发火的样子,他退后两步满面笑容地说,“巴掌不打笑脸人,咱君子动口不动手。”
“什么事?”
“好事!”
“别卖关子好不好。”张一真有点不耐烦,斜躺在床上,好象那封信不重要了。
“我请你,应不应?”
“请我做什么?”
“喝酒啊!”
听马三说喝酒,张一真一下跳起来,“好哇,早说不就结了,看你,说话还大喘气。”
看一眼马三坏笑的样子,张一真有些不放心,“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主,请我?”
“看你就会损人,你就不会想想,演习的时候你救了我的命,我不表示一下感谢,我还是个人吗?”
“看你言重了,救了你的命,还不是应当的。我们当兵打鬼子又是救谁的命?还不是为了爹娘和土地。”
“看你尽往大里扯,和陈团长学的吧?我当兵就为钱,为了口吃的,谁救了我的命,我就感谢谁呗。”
“跟你说多了也没啥用,好吧,什么时间请我?”
马三诡秘地笑了一下说:“就今儿晚,营房后面的那片小树林里。”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张一真来到那片小树林,马三见张一真来了快步迎了上去,做了一个谁也看不到的鬼脸,说:“有好菜,一真哥,你请。”马三弯腰朝不远处的一块空地摆了一下手。
“还弄得挺庄重,看来你的血出的不少哟,心疼了吧?”张一真边走边挖苦马三。
借着月光,张一真看到一块平地上放着一个纸包,纸包的两边放着两张破纸,就算坐的地方了。
张一真蹲下身子,想打开纸包。
“等一下嘛,看你急得,没吃过好东西啊!咱可说好了,喝完酒你可要为我办点事。”马三边拧着酒盖子边说,“这点小事对你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张一真抓过酒瓶,仰脸喝了一口,“嗬,这酒有劲。”
马三笑呵呵地说:“男人就得喝有劲的酒,找到晕乎的感觉,做了司令当了皇上,谁怕谁啊!等和小日本鬼子干起来,让陈团长给每个士兵发两瓶烈酒,喝着酒跟鬼子干,那才带劲。”
“要喝醉了呢,还打个屁。”张一真说着话伸手去开那纸包,他知道马三兜里有块大洋,这包里一定有好吃的,他喝酒有吃菜的毛病,不吃菜嘴巴里也不知道是苦是辣挺别扭。
马三一把按住他的手,拿起纸包从树上折下一段树枝折成四段,拿两段放在张一真手里,自己拿着两段,“这是筷子,现在由我把大菜端给大哥,请大哥品尝。”
马三捧着纸包,双手承到张一真面前。
张一真轻轻地打开了那个纸包,一股臭味扑鼻而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几块臭豆腐,他忍不住笑着说:“怪不得闻到一股臭味,我还以为你的臭脚,没想到你还闲臭得不够,弄来了臭豆腐。”
马三夹起一块放进嘴里,边嚼边说:“臭豆腐就酒,越喝越有。这年月不干喝就成了,还讲究什么菜!”
两人边喝边聊,张一真摸一下马三的兜,马三扭身躲开。
张一真:“看你小子吓得,知道你兜里有钱,抠门不是?”
马三:“我可不抠门,有了钱咱大把地花,现在没有。”
张一真:“你比我趁钱,尤季你们一伙替人消灾没少弄钱,身上你比我富有,起码还趁一块大洋。”
马三苦笑着不说话了,他不愿告诉张一真那块大洋送了别人。他心里有点难过,回家看望母亲,兜里没有几个钱。他不想张一真再提钱的事,也不加思索,随口问:“一真哥,那信是什么人写来的,你没结婚的姑娘吧?”
说着话马三把信掏出来,交到张一真手里,“念给我听听。”
接过信,张一真不说话了,抬头看一眼天空的月亮,又眼望北平的方向,低下头想些什么。
“不说拉倒,咱喝酒。”马三说着话把酒举到张一真面前,“甭发呆了,想那姑娘了吧,甭担心,我不跟你抢。”
“我写两封信,你先去北平,一封交给叫张青的人,他是我爹,另一封交给叫窦妮的姑娘。你回家的时候,顺便到我老家看下房子盖好了没有。”
听张一真这样说,马三突然站起身,朝坐在地上的张一真敬了一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一瓶酒很快喝完了,马三肚里盛饭行,可盛酒有点就多。他拍着张一真的肩膀说:“一真哥,请假的事你可别瞎糊弄,光吹不办事,我听说了,你在陈团长家长大,和团长关系那叫一个好,现在我手头有俩钱,给老娘送回去,我好我孬咱不说,可我放心不下老娘,老人家靠要饭和亲戚接济过活,都不是办法啊!可我还不是没辙。”
张一真:“别说了,熄灯号就要响了,咱们走。”
张一真搀扶着马三往营房走,俩人摇摇晃晃消失在朦胧的月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