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斯曾经是一个骑士,是那种为了誓言与荣耀可以不顾一切的崇高者,但现在,堕落的生活腐蚀了他的思想,污秽的思想让他无法面对曾经的荣光。
他将自己的铠甲埋在了自己妻子的坟墓旁,那是他的坟墓,不管他是否能够被埋葬在那里,他的辉煌已经和他最爱的人同去。而那把跟随着他斩杀了无数贼寇的大剑,则被他插在了北地的冰原上,消失在漫天的风雪里。那里,是他曾经奋战的地方。
“你仇恨这个世界吧,放我出来吧。”
“你应该老老实实的呆在里面,不要试图操控我。”
凯特斯一拳锤在了一个冰冷的棺材上,然而他的全力一击除了让自己的拳头红肿以外,并没有其他的效果。
“操控你?我要是有那种能力的话,早就出来了。”
被关在冰棺之中的自然是布兰德,兴许因为是他的火焰完全无法渗透出来,他并不是特别的暴躁。
“我不会再一次低估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再高估自己,哪怕是你这个从远古存在至今的恶魔最不擅长的方面,也不是我这个凡人能够抵挡的。”
凯特斯知道自己看守着什么东西,文圣瑞兹在这个世界享有着多么高的声望,文圣瑞兹最后的弟子布兰德就多么令人敬畏。
“放松警惕,孩子,我只是一个可怜无助的老人,我没有犯下任何罪过,我的所有罪名只是那些窥觑我力量的歹徒强加在我身上的。我孤身一人,没有人会为我说话,他们的谎言就变成了真理。”
布兰德时而暴躁,时而低沉,他哀叹着自己的悲惨遭遇,又为此生出怒火。
“由谎言变成的真理,依然是真理,而真理,不会由凡人打破。”
上古时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德诺帝国的考古学家们众说纷纭,唯独对布兰德的罪恶和邪恶持有共同看法。凯特斯只是一个骑士,他长年累月的锻炼着自己的身体,磨砺着自己的剑刃,历史什么的,与他无关。
这也是他的上司会委任他作为布兰德的看守者的原因。他是一个骑士,哪怕他曾经因为畏惧而抛弃了自己的战友,他依然是一个骑士,他不会违背上司的命令。
“你不是骑士吗?我受到了如此不公正的待遇难道不能让骑士有一点点恻隐之心?”
“我的剑刃下,有不少孩童的尸体。当我的大剑斩下他们的头颅时,我只能将‘对不起’掩埋在心里。”
“你这样的人也配得上骑士这个称号吗?”
“我……当然配不上,这个称号我也从未想要得到。二十年前的冬天,我还只是一个小兵,跟着将军出征北方的蛮族。冬日出兵确实对我们的后勤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但那一次突袭无疑是成功的。”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你的将军的兵略倒是不错。”
“……你不懂。”
凯特斯很少和别人这般交流,因为在他人面前,他一直都是那个被人们尊敬的骑士,是一位因为功绩而被先帝亲自授予骑士衔的帝国英雄,他和他那些战友的英勇事迹依然在学校的课本上,不少孩童都把他们这些“冻土骑士”当作偶像。
“你大可以说出来,我只是一个恶魔,你不管做了什么样的坏事,隐瞒了什么样的丑陋嘴脸,从我口中被传播出去的话,没有人会相信的。”
布兰德不是第一次探求看守他的人心中的秘密,这些秘密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个故事,是他漫长的封印生涯中的调剂品,若是将这些秘密透露给其他人,则会让他失去一个重要的消遣途径。
“北地,弗雷尔卓德是最寒冷的地带,即便北方的蛮族已经习惯了那种严寒,也会在冬日向南边迁移,因为老人和小孩承受不了弗雷尔卓德北部的寒冷。”
“照你这么说,蛮族应该有很大一群人会留下来照顾小孩吧,说不定三大部落的人都齐聚在弗雷尔卓德南部,你们的袭击居然能够成功?”
布兰德很少去弗雷尔卓德,他厌恶那片寒冷的土地,前身虽然是弗雷尔卓德人,但本就支离破碎的记忆在漫长的时光下,已经被磨灭殆尽了,隐隐约约还记得弗雷尔卓德有三个大部落。
“……我们杀光了那群孩童,五个营地,十几万的七八岁孩子,倒在了我们的剑刃之下。”
凯特斯非常痛苦,每当他想起这件事,他的眼前都会浮现那些孩童单纯的眼神,耳边都会响起他们凄惨的叫声。
“你们的将军可真是一个屠夫。”
布兰德并非擅长思考,他可是一团疯狂、暴躁的复仇烈焰,正常情况下他的烈焰会代替他大部分的话语,但现在的他,被封印在臻冰之中无数年,为了避免自己的力量快速衰减,他不得不冷静下来,
“一个营地倒也罢了,毕竟谁知道那个营地之中怎么会有那么多孩童,但五个营地……你们的将军在屠戮了那些孩童之后的想法,大概是抓
紧时间多清理一个营地吧,那些营地没有护卫部队吗?蛮族将自己族中孩童安排在靠近德诺帝国的边界上难道没有配备足够的护卫?”
“当然……没有,在屠戮了那些孩子之后,将军才告诉我们,那一次出兵就是为了杀死那些孩子。”
凯特斯是一个骑士,他发誓忠于自己的国家,他发誓用自己的盾保护人民,他发誓用自己的剑斩杀敌人……那些孩子,在未来也会是敌人。
当第一个骑士以捍卫自己的国家为武器砍翻了不对弱小者挥剑的戒律后,屠杀就无法停止了。以最快的速度清洗掉了五个营地的孩童之后,骑士们的头盔下方已经有了一层冰甲。
眼泪无法阻止他们的脚步,内心的忏悔无法阻止屠杀,他们的恻隐之心唯一能够做到的只是让这些骑士们不仔细的搜寻那些孩童。
“蛮族疯了吗?弗雷尔卓德那种地方能够养活的人本就十分有限,十几万七八岁的孩童,蛮族的人口都不超过一千万吧。”
布兰德数千年探求到的秘密,还没有哪一个能够让他如此震惊。
“蛮族不到一千万人之中,有五分之一左右是低于十四岁的儿童,而我们至少屠杀了蛮族十分之一的孩童。这样的罪孽却给了我们无上的光荣,可是这荣光照耀在我们身上,火辣辣的疼。”
虚假的真理也是真理,不是他这样的凡人可以打破的。在学校教材里,凯特斯和他的那些战友们,是以五千人战胜蛮族十五万南犯大军的英雄,并且以低于一千人的牺牲全歼蛮族大军,战损高达不可思议的一比一百五。
不论这个战绩有多么匪夷所思,当国家的封赏发到了这些将士手中之后,当他们的事迹以榜文的形式传遍德诺帝国之后,当老百姓们因为这场大胜而被皇帝减去本年赋税之后,质疑的人已经无法开口了。
亿万民众都享受着那五千将士的大胜带来的“利益”,质疑他们的功绩就是在与亿万民众作对,即便是当朝奸佞也不敢将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
“你们得到了什么情报吗?”
“你怎么知道的?”
“你说过,你们的将军说那场战争就是为了杀掉那些孩童,你们的将军知道你们能够成功。”
“……我也是事后才知道这些情报的,那一年,弗雷尔卓德比往年更加寒冷,原本还能够在弗雷尔卓德北部生存的动物们纷纷南下,寒冰之海彻底结冰,即便将冰层击碎,也会在短短的十几分钟之内再次冻结,熊妖们,无法获取足够的食物,于是,他们也南下了。
但那一年异常的寒冷气候,让南迁的动物们不得不向更南方的地方迁移,熊妖们要获取食物就无法避免与蛮族遭遇,而熊妖的食谱里,有蛮族。与此同时,另一个不得不面对饥荒的族群——巨魔,也对蛮族展开了攻击。
为了应对巨魔和熊妖们的南下掠夺,蛮族不得不将族中大部分青壮集结起来,以驱逐巨魔和熊妖们,他们没有足够的实力再防备帝国了。”
凯特斯知道他和他的战友们没有做错,蛮族几乎每年都会南犯,清理掉蛮族十分之一的孩童能够大大降低德诺帝国在十几年后应对蛮族的压力,而刚与巨魔和熊妖们来了一次死战之后还不得不面对饥荒的蛮族,至少损失了五十万战士,在五六年之内都无力报复德诺帝国。
而德诺帝国每年死于蛮族南犯的百姓约有俩万人,每年为了驱逐南犯的蛮族而战死的士卒约有一万五千人。那场战争之后的二十年里,蛮族仅仅南犯五次,他们的罪恶行径拯救了近五十万人,二十多万个家庭。
所以,他们是英雄。
“凯特斯,你又在和那个恶魔闲聊了。”
“盖文,你怎么来了?”
凯特斯对面前这个男子的出现有些惊讶。
“已经是饭点了,大人见你还没有去吃饭,让我给你带个饭,真不知道你和恶魔有什么好聊的。”
盖文将饭盒放在地上,从牢笼的缝隙里将饭盒放了进去。
鉴于布兰德的危险程度,为了避免看守者被布兰德控制或者蛊惑而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看守者也处于一座囚笼之中,只有当他身上没有被附加任何魔法时才能够走出去。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是个恶魔,或许就因为这样,我和他有些共同话题吧。”
看守布兰德必须被关押在囚笼之中,哪怕这个囚笼对没有受到魔法控制的看守者而言没有任何影响,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种侮辱,因此乐意看守布兰德的人很少,其中适合看守布兰德的人更少。
但凯特斯不一样,自那之后他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个恶魔,就是一个应该被关在囚笼之中的恶魔,对他人而言的侮辱对他来说,是一种心理慰藉。
“行吧行吧,高贵的骑士大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先走了。”
凯特斯看着盖文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在所
有人眼中他们都是英雄,哪怕是那些明知道他们犯下的罪孽的高官们,也认为他们是英雄。在这种情况下,凯特斯,冻土骑士们的愧疚与痛苦从来不被人理解。
……
“凯特斯的状态怎么样?有没有被那个恶魔蛊惑?接下来的事情非常重要,那个恶魔的力量更是完成任务的关键,可不能出现什么差错。”
一个穿着黑袍把自己全身上下都裹得紧紧的男子正询问着他面前的盖文。
“没有什么大问题,凯特斯还是和往常一样,只是那个恶魔又在探寻看守者的秘密了。”
盖文在将饭盒交给凯特斯之前,在牢笼外偷听着凯特斯和布兰德的交流有一段时间了,以至于饭盒中的饭都有些冷了。因为他从不知道冻土骑士们当年做出了那种事情,震惊之下便是求知欲,他听得太久了。
“通知下去,三日后出发青竹峰,定要将玉剑带给吾主。”
“三日?会不会太着急了一点,玉剑的守护者可是一个半神,没有完全的准备只会功亏一篑。”
盖文原本是这支队伍的首领,但接到奸佞指令的同时他有了一个上司,自己成为了这个黑衣人的副手。
“吾主的身体越发不行了,能节省一点时间就节省一点时间,三天,不能再多了,要参透玉剑的长生之秘也需要时间。”
黑衣人没有向盖文隐瞒奸佞的身体状况,奸佞让他来到盖文的部队而不是其他的队伍,就已经说明了盖文在奸佞心中的地位,黑衣人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得罪盖文。
“大人的身体已经坏到这种地步了?我这就去安排。”
“慢着。”
“还有什么事吗?”
“加强营地巡逻,不要让无关人等混进来了。”
黑衣人的担心可以算得上是杞人忧天,加上他,这个营地有五个超凡者,其中一个还是致力于侦查的另类,方圆十里所有生命都能够被其探查到。
想要潜入营地?只怕是还没有走进营地就已经被乱箭射杀了。
“明白了。”
盖文没有反对,非常时期谨慎一些总归是好的。
巴利亚德此时就这个营地的外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即便是他也很难潜入。
好在他可以通过阴影观察这个营地,包括那个囚笼,保险起见,他决定就在这个营地外面窥视,反正也能看见布兰德的状态。
嗯,巴利亚德保证自己不是担心会被发现,然后就会挨一顿痛扁。
这地方地处深山,要不是巴利亚德从比斯利那里知晓了路线,就不可能找得到这里。毕竟开阳省不小,大大小小的山脉纵横,想要从无数山脉中找到奸佞的营地,无疑是大海捞针。
这一次巴利亚德孤身一人前来,没有带伍克,那家伙根本派不上用场,虽然说有些微薄的知识储备,但伍克脑海中存在的种种危险对巴利亚德而言,只是一顿毒打。
巴利亚德也没有让隆奢跟着,原本他还以为隆奢会以理服人,让他改口,没想到隆奢居然真的没有跟过来,就好像是笃定了他还会回去一样。能把开阳侯成功出卖了的人就是不一样哈。
“……有人来了?”
巴利亚德主要把精力放在了窥视布兰德这个艰巨的任务上,但不要小瞧了一个长生种的精力,在窥探布兰德的同时,他的视野还在阴影中穿梭,就像是巡逻的卫兵一样。
“看上去不是奸佞的人。”
巴利亚德观察着那几个人,这几个人虽然总体上是在朝着这个营地前进,但他们前进的方向时常改变。
这里是奸佞构建的一个营地呢,一个营地就算是要建立在天险之上,都会有一条方便行走和运送物资的道路,不然,敌人确实很难打上来,但其他地方遇袭了的话,等这个营地的人出去救援,敌人的庆功宴都收拾好了。
而巴利亚德观察的那几个人,刻意避开了那条道路,如果他们是奸佞的人手,怎么会如此小心谨慎,一副担心被人发现的样子。
“清流?保皇派?还是开阳侯的后手?”
这个营地的规模不是特别大,但并不是就地取材的木制营地,更像是招聘工匠,运输大量建筑材料,修建的一个军事要塞。这种工程,私人的小作坊可接不下来。也就是说,来修建这座营地的那些工匠,都隶属于国家。
能够从隶属于国家的工匠们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单单是有势力还不够,还需要有足够的品级……保皇派可以排除了,那些家伙基本上都是一帮子闲云野鹤了,而开阳侯的话,虽说也有得到这个消息的可能性,但开阳侯已经让他盯紧布兰德了,应该不会再派遣其他人,因为其他人对布兰德来说,就是一堆行走的木材或者煤炭,区别只是要费多大力气才能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