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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四章、青青子衿

    却说天子刘宏勒令再议以后,西园小阁阙里就陷入了沉默。

    在座的诸公,都是朝中沉浮多年的老官僚了,自然知道有些事可一不可二。

    既然卫尉杨彪的提议,给华雄授名而不授权的迂回手段,被天子驳了回来,他们当然不会再贸然去提第二次。

    不然的话,会恶了天子,以后仕途堪忧。

    混迹仕途的,谁没有宵小之辈言辞中伤的时候呢?

    恶了天子,以后岂不是该升迁的升迁不了,不该被右迁的却无奈离开了中枢。

    不过呢,他们虽然知道了,天子要授实权给华雄的意图,却也不想开这个口。

    无他,不想留下被攻讦诟病的借口:失去了犯颜直谏的风骨,甘当阿谀奉承之徒,是为佞臣也!

    这个时候,司徒许相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他的名声早就臭了大街,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次。

    因而,他心中转了几道弯后,便行礼开口而言,“陛下,臣以为,护羌司马华狩元乃忠贞之士,既然有将略,不如授予兵权,益其兵,为国戍边耳。”

    “此言大善。”

    不出意外,天子刘宏又一记赞赏,让许相觉得骨头都轻了几两。

    然后呢,眼光又落在了曹嵩身上。

    意思很明显,你曹嵩说说,该怎么给授予兵权。

    也让曹嵩心里又是一阵无奈。

    但没办法,谁让他花钱买了太尉当呢?

    踌躇了一下,便离席起身而拜,“陛下,臣以为,凉州多地郡县皆叛,唯独武都郡境全。且其境内多为羌氐胡人,正好华狩元能得羌胡之心,不如让他在武都郡内招募兵马,修缮甲兵,待时机成熟,伺机策应朝廷他日平叛西凉。”

    “嗯.......”

    天子刘宏听闻,就发出了一个长长的鼻音。

    挥了挥手,让曹嵩继续入座,便自顾自的捏起了胡须,闭目思索。

    而大将军何进等人,则是看着曹嵩,眼里都露出笑意来。

    因为这个“招募兵马,修缮甲兵”的提议,可以周旋的学问就大了。

    屯田养兵就是一种。

    屯个十年八年的,也不是不可能。

    到时候,等华雄资历深了,他们才犯不着为了一个边陲鄙夫,屡屡去阻挠天子将其升迁的心意。

    然而,还未等他们附议,天子刘宏就睁开了眼睛。

    酒色过度的松懈脸上,还微微有丝戾气在流转,“招募兵马,修缮甲兵,钱粮从何而来?”

    额.......

    才刚跪坐好的曹嵩,当即又离席而起。

    “臣思虑着,朝廷拨给一些,汉中郡再提供一些。此外,可让华狩元屯田自食。”

    说完,看到天子刘宏脸色依旧阴沉,便又加了一句,“陛下,凉州地瘠出产甚少,之前华狩元三番两次用兵,库存皆消耗殆尽。正值民生凋敝之时,人心必惶惶。是故,臣以为短时日内,应多劝农桑,暂休刀兵才是。”

    这次,天子刘宏倒是听进去了。

    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诸公见机,也共同附议。

    大将军何进,更是趁热打铁的,来了个混淆视听之计,“陛下,臣以为,华狩元既然有将略,不然调任来京师任职,担任羽林郎。一者,可彰陛下嘉勉忠直之士之心;二者,则是为国储将,他日可为国分忧。”

    羽林郎,是掌宿卫、侍从的官职。

    大汉惯例,常选汉阳、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六郡良家子充任羽林。

    如今官职为破虏将军的董卓,就曾经担任此官职。

    调回京师任羽林郎?

    天子刘宏眉毛挑了挑,有些意动。

    随即,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便摆了摆手,“大将军此言虽好,然而现今不妥。且不说华狩元已经功勋在身,不必回朝任郎。正值凉州多事之秋,亦是需他安边陲人心之时,安能有将其调离之说邪!”

    “臣愚钝,思虑不周,惭愧。”

    大将军何进很光棍的,直接行礼认了,然后又开口问,“陛下,臣亦附议太尉之言,让华狩元于武都郡屯田养兵。臣麾下营内甲兵俱全,若陛下恩准,可匀一些给他。”

    “如此甚好。”

    天子刘宏颔首,将案几上的酒盏一饮而尽后,才侃侃而谈,“既然诸公附议,朕也无异议,就依太尉之言吧。”

    顿时,在坐的诸公,都不吝啬奉上天子圣明之类的话语。

    只不过呢,他们开心有些早了。

    这位根本不按常理行事的天子,紧接着的开口,让他们再一次愕然。

    他将华雄护羌司马的官职,给卸下了,转为升迁杜县尉担任。

    好嘛,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华雄升迁为武都长史!

    从俸禄六百石的羌道县长,到俸禄千石的武都长史,这样的升迁,好像也是按部就班,一点都不过分。

    但是事情是不能这么看的。

    长史这个官职,在三公府以及其他郡国都有设置,相当于幕僚长的角色。

    但边陲之地的郡长史,则是不同。

    职责是助太守掌一郡兵马,权柄极重,不轻易绶之!就如出身于世代两千石之家的盖勋,熬到了三十岁出头,才当上汉阳郡长史的。

    天子此举相当于,将依旧依然高举大汉旌旗的凉州区域的兵权,交给了华雄!

    尤其是,边郡的长史,还有一个心照不宣的潜规定。

    是下一任太守的备选!

    “陛下,臣窃以为,此举可再议。”

    一直默默无言的后将军袁隗,此刻再也忍不住,当即就迸发士人们犯颜直谏的风骨,“正所谓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也!凉州多鄙夫,民依附豪族官僚者众!华狩元年齿尚轻,贸然掌控大权,恐怕被他人所误!还请陛下三思!”

    好嘛,这是说,要避免华雄权柄太重,催生了叛乱或者拥兵自重的狼子野心出来。

    他这个担忧,是金玉良言。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嘛。

    华雄现在是忠贞之士没错,然而谁又能保证,他拥有了兵马大权和品尝独掌大权的滋味后,还依然甘当个忠贞之士呢?

    学学宋健自称王也很香啊!

    反正朝廷现在为各地的叛乱,焦头烂额,无力征伐讨乱。

    对此,天子却没有答复于他,而是再度举盏邀杯,随即唱出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原本,这首诗是描绘女子思念心上人的。

    而天子唱完了以后,才幽幽叹气,“国难思良将啊。朕如今,不想去管华狩元日后如何,只是想有一支能让西凉叛军如鲠在喉的兵马。尔等可知否?”

    这次,诸公都没有再谏言。

    因为他们都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饮鸩止渴。

    况且,饮的,未必就是鸩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