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故县城外,一行约莫千余人的队伍,正在缓缓而行。
从长蛇阵的布局,和方圆四五里内都不停的有游骑斥候来回穿梭打,就能看得出来,队伍的主将是个知兵之人。
但是领着前部三百骑卒的王都尉,却不是这么认为。
他是王国的族人,之前就是狄道王家私兵的小头目。王国自称为“合众将军”后,就给手下扔出了一堆校尉都尉、别部司马等官职,他也沾了光。
感恩戴德之下,他难免的,对王国安排的事情很上心。
因而,也对李参颇有微词。
如今的安故县守备、曾经的陇西太守李参,胆子太小了!
彼那华雄贼子,不过区区两百骑来犯,我们有一千两百步骑,又是在境内作战,还需要这么谨慎的行军吗?
岂不闻,兵书有云“兵贵神速”?
就这么慢慢吞吞的过去,让华雄都有时间,找几个小部落劫掠几个来回的!
王都尉回首,看了一眼后军里的那杆“李”字军旗,就忍不住狠狠往地上唾了口。
呸!
没脊梁骨的夯货!
活该被韩首领和我家将军鄙夷!
不过呢,他也就只能暗自腹诽。
王国让他带着兵马来安故县之前,就特地吩咐过一切事务,要听从李参的吩咐。除非发现李参心图不轨。
算了,多思无益。
反正还有二十余里就到上峡门了。
等到了关隘,我直接带着兵卒冲过去,迫使李参不得不领军加速跟上。占了上峡门关隘,把华雄困死在安故境内,再派人去给合众将军说李参耽误军机之事!
到时候,我有夺回关隘和困死华雄之功,李参有过,合众将军应该会把我们两人的主次,调换一下了吧?
呵!
换了一种思路,王都尉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而位于后军将旗下的李参,同样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一路上,斥候刚刚传回来的消息,说上峡门关隘处,有一股兵力在修缮防御工事。
再结合沿途没有发现官兵的踪迹,和周边也没有羌胡部落被劫掠,让他觉得华雄此刻应该在关隘内。
而不是打算,出来和他野战。
是的,李参并不想和华雄正面战一场。
一方面,是他去救援上峡门关隘,就是出来做个姿态的。
如今他的嫡系麾下,就剩下了四五百人了,比一个羌胡部落的势力还要弱几分。
要是在这里拼光了这些兵力,他任职太守期间为家人谋下的牧场和田亩,可都会被其他豪强及羌胡部落视为肥肉!
另一方面,则是他没有底气,觉得己方胜算不大。
凉州皆知,华雄骁勇,尤其善骑战!
几个月前,驻守祖厉县的句就种部落羌人首领滇吾,被偷袭烧掉粮秣的那一战,还在被人茶余饭后呢!
城池之内,华雄只用几百骑,就能来去自如!
连床弩都给劈飞了!
自己如今率领的一千两百步骑,是临时拼凑乌合之众,对上了能讨得了好?
这倒是不他李参,在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而是实情。
王国所掌控的叛军,绝大部分精锐都带去汉阳郡,用于防御关中来袭和围攻西县。
剩下的,则是驻守在狄道县城内,守卫大本营无骚乱。
而安故县的兵力来源,分别是以前的郡兵、豪强私兵、羌胡部落,还有浪荡游侠儿等等。杂七杂八的,各有心思,连最基础的号令统一都没做到。
士气堪忧,装备更堪忧!
一千两百步骑,绝大部分人都手持一支长矛!
配备环首刀的,不足五百人!
而且大部分环首刀,都是民间私铸的。
虽然说,“关西兵善使长矛”是世人的共识。
但是对上统一配置、装备齐全大汉官兵,绝对会处于劣势!
如此一来,双方对战,己方胜了,也是惨胜。
一旦败了,别人或许能逃命,自己必然被追杀至死!
毕竟,自己是以大汉太守身份加入叛军的,官兵就算放弃斩首一千的功绩,都不会放过自己!
既然如此,他李参何苦为了王国这无义匹夫,用自己的命去冒险?
不得不说,李参的考虑很有道理。
但是呢,他不想战,华雄却很想拿下他的首级。
此刻,他驻马在山坡上,看着李参一行缓缓而来,手中也握紧了马槊,驱马慢慢绕着山路加速而下。
他的身后,在就严阵以待的两百西县汉骑,也鱼贯而出。
本来是骑督的姜叙,并没有和华雄并肩在冲阵的第一列。而是手持火红色的、绣着“华”字的军旗,落后了华雄四五个马身。
“伯奕,你掌旗,顺导骑卒们冲锋的方向。”
华雄是这么安排的。
姜叙知道,掌旗是很重要的职责。
在骑战中,无数马蹄卷起的灰尘,会淹没整个战场。兵卒们只能依靠军中高高扬起的军旗,来判断主将的位置,以及冲锋的方向。
而且,军旗代表着主将存亡。
旗扬,将在;旗落,将亡。
但姜叙也知道,华雄的安排还有别的原因:为他的安危着想。
他加入西县后,就随军去了一趟牧苑。战场经验并不丰富,而担任冲阵的锋尖,则是最危险的位置。
是故,他心里又想起了,在祁山时杜县尉说的话。
也悄然放下了,觉得华雄奸诈行事、不是士人君子所取的那一丝芥蒂。
或许,正如杜县尉所说,想在西凉这片土壤做出一番事业的人,光有好名声是不够的吧。
华雄不知道一个小举动,就让姜叙心思百转。
就算知道了,他现在也无暇顾及。
战马绕坡而下,已经完成了加速,开始小跑准备冲锋了。
而战马一旦驰骋起来,是无法再掩饰马蹄声的,叛军也是绝对会察觉的。
此时,在他心中,只有一往无前踏破敌阵的念头,无暇顾念其他。
“大汉!”
华雄双脚狠狠在马腹一踢,握紧了马槊,一骑当先。
他的身后,姜叙高高举起军旗,带动了所有西县骑卒的咆哮如,宣告着誓死相随的勇气:“威武!”
马蹄声如闷雷。
狠狠的敲打在李参的耳膜上。
“敌袭!”
他先是愕然,然后厉声呼,“列阵!列阵!”
位于长蛇阵前部王都尉,看到山坡上驰骋而来的华雄,也厉声呵斥麾下骑卒调转马头,准备冲过去截杀。
倒不是他觉得,自己是项羽在世,有万夫莫当、千军辟易的能力。
而是实属无奈。
安故县的步骑里,唯有他麾下着三百骑卒。
他必须要迎上去抵御官兵的冲阵,让李参率领的步卒争取列阵对抗的时间。
不然的话,没有紧密阵列依靠的步卒,对上高速驰骋而来的骑兵,就是摧枯拉巧的屠杀!
该死的!
此处怎么会有伏兵!
此战结束了,我一定亲自看下所有游骑斥候的脑袋!
王都尉心里咒骂着,也死命的提着马腹,率先往西县骑卒冲去。
夫战者,勇气也!
狭路相逢,唯勇者胜!
王都尉燃起边陲之地男儿的豪迈,以自己的悍勇鼓舞麾下骑卒决一死战的信念。
只是很可惜,他对面的人是华雄。
还是手持超过三米的马槊的华雄!
“挡我者,死!”
两骑的急促逼近,华雄就目眦欲裂咆哮,倚仗着马槊更长优势,率先突刺而出,让约莫60厘米长的锋刃,在阳光下泛起死亡的光泽。
然后王都尉就很悲哀的发现,自己手中挥舞的长矛,太短了。
但是想驱马避开,也是不可能了。
索性,他心里一横,双手持矛迎上去,想拨开马槊的突刺,然后再趁着两马交错而过的空隙,拔出腰侧的环首刀,将华雄拦腰劈断。
恩,想法很美好。
完全忽略了,对面是身高将近九尺,长得雄壮无比、膂力过人的华雄!
再加上借着马力冲锋突刺的力道,岂是他能拨开的?
“嘣!”
长矛横扫,狠狠的撞在马槊上,却没有让槊身偏离半分。强大的反震力让王都尉两臂发麻,身躯不稳,差点没跌落战马下。
然后,就是“噗呲”一声,他就飞了起来。
他身上的扎甲,在马槊60厘米长的锋刃面前,在如同纸糊一半提供不了半点防护。
锋刃直接洞穿了他的身躯,从背面冒了出来。
还在强大的惯性下,带他离开了马背。
那个情景,犹如华雄正在用木签举着,一坨待烤的羊肉。
只不过,这支木签有些长,而羊肉也有点太大了。
“呔!”
华雄又是一声戾啸,腰腹间提气,双臂用力将马槊横甩,将串着的王都尉尸体扔出,直接砸倒了后面紧随的两骑叛军。
这一幕瞬息,紧随身后的姜叙,看得真切,也热血沸腾。
不由自主的,紧握旗杆,张口就将胸中的激昂席卷而出:“司马威武!”
“威武!”
“威武!”
西县骑卒又一次咆哮如雷。
用马蹄声颤抖了大地,用喊杀声摧残对方的耳朵,如同赤色洪流挟带雷霆万钧之势,紧随华雄身后冲锋而上。
而本来各种怪叫而来的叛军骑卒,则是一片哑然。
犹如被狠狠捏住了脖子的鸭子。
他们的主心骨,方才悍勇向前的王都尉,一个照面就落马,还被无数马蹄践踏而过,变成了地上的一堆骨渣烂肉。
有的叛军,在错愕间,就被环首刀吻上身躯,步入王都尉的后尘。
有些机灵的,直接凭借精湛的控马技术,直接拨转马头,避开西县骑卒的杀戮洪流。
一方士气高昂,一方胆战心惊。
也让西县骑卒的冲锋,势不可挡。
只用几十个呼吸的时间,就直接凿穿了叛军的前部骑卒,往李参的后军步卒而去。
李参一脸惨白。
他的阵列还没有结好,眼眸中就已经倒映了华雄的满脸狰狞。
己方三百骑卒,连一刻钟的时间,都没有为他争取到。
“靠拢!”
“靠拢结阵!”
“盾向前!矛向前!”
一连串的指令,从他口中急促怒吼而出。
然而,战马彻底驰骋起来的速度,留给他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他麾下的九百兵卒,本来就成分太杂,号令不一,急促之间哪能如他所愿。唯有他自己嫡系的四五百兵卒,紧紧的靠拢在一起,结成了杂乱无章的长矛阵。
让华雄眼眸精光一闪。
随他冲阵的骑卒,就两百汉骑,冲破叛军骑卒已经有了些损失,不可能再去冲进步卒阵列中。
那样的话,就算凿穿了,他也损失不起。
“转马!转马!”
“加速!加速!”
他再度高声呼啸,让掌旗的姜叙紧随自己,带着骑卒贴着李参的阵列外围划过。
人借马力之下,西县骑卒们,在双方靠近的那一瞬间挥舞环首刀,利用巨大的惯性将游离的叛军劈得头断肠流。
从苍穹之上看,像极了一把巨大的镰刀,正在一层层的收割着麦子。
约摸二三十个呼吸的时间,西县骑卒就冲到了另一头。华雄立刻掉转马头,带着兵卒迂回让战马再度加速,准备第二轮冲锋。
李参看着无助被收割的兵卒,目眦尽裂。
“死战!”
“死战!”
他疯狂的咆哮着,拔出了腰侧的佩剑,亲自斩杀了几个想逃跑的兵卒,满脸狰狞。
因为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就整队完毕的华雄,已经率军再度逼近。
这一次,西县骑卒化作了苍鹰俯冲。
还没有贴近,就用断气骑弩,用弩箭将叛军的阵列射倒了一层。
然后趁着叛军的混乱,再挥舞环首刀。
战局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不停的有人头被砍断,在刀锋的余力下,飞起空中,打着旋跌落尘土,被马蹄踩成肉糜。不时也有马匹跪倒,骑卒飞落,在半空中就被扎成尸体。
就在这时,位于叛军的后侧,又有一阵马蹄声如雷。
“呼~~~呵!”
“呼~~~呵!”
杜县尉带着其他两百西县羌骑,终于完成了绕后,发出了充斥天地的冲锋呼哨。
以战死沙场为荣的羌骑,大声咆哮着。
挥舞在手中环首刀不停在半空中划出轨迹,带着的冷光,向叛军阵露出了死神的微笑。
李参回首一看,就面若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