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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桃汛(下)

    二人入观,一只白绒绒的动物闪电似地窜进正殿。

    楚洁知道芒砀山多灵狐。

    灵狐蜷曲在蒲草团上,圆溜溜的黑眸子烁烁矍神。

    楚洁看着它,突然惊觉,那尾灵狐正似笑非笑地,好像要望穿自己。

    她强作镇静回神,叹道:“灵虚空与,倒是这畜牲生生不息。”

    “这般伤感,想起玉衡了?”轻竹亭眼泛怜惜。

    楚洁走向灵狐,倏地回眸痴笑:“玉衡?他真是弱柳鞭风,一朝倾心,就敢天涯相随。你呢?”

    轻竹亭恨不能剖心来证:“我!只要你说一声走,我就头也不回地跟你走。哪怕刀山火海,必不辜负!”

    “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对么?”楚洁情绪大动,双颊绯红,胸口起伏,两个酒窝盛满喜悦。

    “说什么傻话,我只恨自己没能早点和你表明心迹。”轻竹亭盈泪。

    “不,你一生不说,我枯等一生。现在,我当真好欢喜!”楚洁说着再次投入轻竹亭的怀抱,只是这次她不再是一厢情愿。

    轻竹亭温柔地环抱着心上人,轻抚着她,沉浸在这多年来,求而不得的欢愉之中。

    只是,只是怀抱之人身材圆润。

    难得!难得她一路风尘,未见清减,反比从前丰腴。

    轻竹亭原就怕她雍凉西行,吃亏受苦,现下倒安慰许多。

    他撑着她的双肩,想仔细地看看他心心念念的梅师姐。

    谁知一个恍惚,眼前之人竟变作龙女!

    他惊骇之余,猛眨眼睛,确是龙女。

    他连忙松手,复又伸手,想触摸她的龙角求证,却忽然暼见蒲团上的灵狐不见了,耳听“嘭”的一声,取而代之的是玉玲珑,正讥笑他道:“原来我这徒儿这么多情。”

    他慌张缩手,却还是刮着她的龙角,龙女猝然狰狞可怖,脸颊多了一道寸尺伤疤。

    “臭小子,你作死啊!”

    轻竹亭被这一尖利的女声喝醒,头顶百合穴处刺痛无比,经外奇穴更是酸胀难忍。

    他这才看个清楚,眼前是个中年妇人,身着玄黑道袍,面纱已重新罩好,掩藏了疤痕,却遮不住她的狰狞凌厉。

    而楚洁昏在地上,旁边是那只引他俩入殿的灵狐,只不过此时已关在了网天笼里。

    蒲团上端坐的,确是玉玲珑不假。

    他这才明白,自己中了无方的秘术,而楚洁中了玉玲珑的幻术。

    楚洁曾言,秘幻相克,为何秘幻之术可以在一处境地里同时施展?

    轻竹亭猜想,大概是灵狐的魅惑灵力,模糊了两术的界线,起了兼容的作用。

    而他曾与梅傲霜交换幻术法门,所以身体里多少沾染了梅傲霜体内的灵狐之力,以至于他对灵狐灵力有了些许的抵抗本能,才会在无方的呵斥声中清醒过来,未似楚洁一般昏迷。

    对于玉玲珑,这两个人正是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玉玲珑轻轻拍了一下无方,说道:“瞧见没!这就是男人,老的也好,小的也罢,都是得陇望蜀。什么从一而终,天长地久,都是哄傻子的鬼话。”

    回身向轻竹亭道:“真是师门不幸,你师姐勾搭上个道士,你又勾搭上个道姑。”

    复又转身,朝无方笑道:“把我这徒弟送给你做个小女婿,你可要么?”

    无方啐了一口,恨道:“你们水仙馆没一个好东西。”

    “是,你们灵虚观好,刚才那丫头怎么说来着,她当真好欢喜是吧。真是好笑,难道人家喜不喜欢她,她自己也不知道么?做了替身,听两句好话,就忙不迭的投怀送抱,这是得了你的真传么?”玉玲珑肆意取笑。

    无方不理她,一手拖起楚洁,一手提起网天笼,过后堂去了。

    轻竹亭想阻拦,却有心无力。

    玉玲珑喝道:“你给我安分着点!原以为你是最省事的,不曾想也是这样白白辜负。早知道这样,就该叫你和竹溪镇一起消失。你可知道,你舅舅是怎么千方百计地把你送进水仙馆,你对得起你舅舅么?”

    轻竹亭的舅舅叫穆以正,官至廷尉,也曾盛极一时。

    离奇的是,其妹婿一家惨死,久久不能侦破而吊为悬案。穆以正在朝中倍受排挤,后来逼得他不得不辞官返乡。

    穆以正家在竹溪镇,是个溪水绕竹林的好地方,就在他准备归乡之际。

    一夜之间,整个镇子好似人间蒸发一般,近千户人家全体失踪,未留下任何绑架抢掠之类的有效线索。

    穆以正精神受挫,将唯一幸存的亲人轻竹亭送进了水仙馆后,自己便销声匿迹了。

    竹溪镇奇案,震惊朝野,不论官方明锣追索,还是江湖游侠暗中访查,十几年过去了,依旧是活不见人,死未见尸。

    只是轻竹亭那时太小,对于舅父穆以正尚且印象模糊,更遑论竹溪镇了,几乎就是一无所知。

    现在的竹溪镇俨然一座鬼镇,无人再去旧案重提,临近的村镇更是讳莫如深,几乎不约而同地在正对着它的方位修建宝塔,以求镇压妖孽邪祟。

    “你可知道,我为何单单教你修习控人幻术,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可助你找回你舅父,还竹溪镇一个明白。”玉玲珑又开始深明大义。

    可惜听在轻竹亭的耳里,已经激不起他心湖里的一丝涟漪。

    他此刻只想知道,她们要把楚洁如何。

    “你倒是挺关心她的,她自有她师父照料约束,要你费什么事!你倒是说说,你们不呆在前线,跑到灵虚观来做什么?”

    “师父。”轻竹亭叫这一声师父,便想起了,破阵前夕,东关城外,玉衡曾言,再见李圆启时,不知这声师父还叫不叫得出口。

    原来是非曲直,本不是非黑即白。

    谁不想一身刚正风骨,尽享豪气云霄的痛快,可惜这样的英雄凤毛麟角,肉体凡胎们还是不得不委屈求全。

    “弟子和楚洁姑娘破了李圆启的辰星阵,可惜破阵之时,李圆启隐遁逃走,我俩是奉了陈将军之命,前来灵虚观,缉拿妖道。”谎言一旦扯开了,就不觉得如何了。

    玉玲珑盯着轻竹亭,将信将疑道:“是么?那你金师妹呢?怎么没见着?”

    “止儿在东关,陈将军照料,也是留了她作人质,要我快来快回。”轻竹亭回道。

    “那你就快点回去,你要随元澄班师回朝,万不可私自离开战场,将来分封行赏之时,会有你的好处。”玉玲珑一是要他继续襄助元澄,二来也嫌他在这碍事。

    “师父要我回去,我回去就是,只是楚姑娘破阵扬威,颇得王爷青眼,我若不带她回去,恐怕王爷那里,不好交代。”轻竹亭说道。

    “这个你无需操心,我修封书信,你一并带去就是。”玉玲珑说完便过后堂。

    玉玲珑和无方任何一个,轻竹亭均非敌手,何况二人联手。

    折腾了一夜,玉玲珑和无方都睡去了。

    轻竹亭唤醒楚洁,楚洁看着他,幻境之事已忘却了多半。

    轻竹亭只捡不甚尴尬的告诉她,楚洁何其聪颖,听他说着已猜着个七八分,红了脸努着嘴想了一会,说道:“逃是逃不掉了。她们在这儿,肯定也是为了那本书,这么大费周章试探我们,不会只为了练功吧,必定有个缘故。既然玉玲珑要你走,那么你就快走,回到元澄身边。我留在这里,看咱们最后,书落谁家?”

    楚洁的俏皮淘气,落在轻竹亭的眼里,却有说不出的心疼与无奈。

    “你不要想着去找梅傲霜,要知道你师傅很容易就能知道金止儿不在江淮,不在江淮,又会在哪呢?黄河龙宫即通雨亭,便是在你师傅的势力之下,你可别害了她。”楚洁又道。

    “是啊,她的幻术极其高明,幻境里的幻象,她看的是一清二楚,会有龙女出现,就表示我与她有所羁绊。”

    “是么?还是你对龙女也动情了?”楚洁凝视他问。

    “怎么会呢?你想哪去了?她,她是一条龙啊!”

    “是么?那你的幻境里当真没有我么?”楚洁盯着他,委屈问到。

    “我…”轻竹亭一时语塞。

    “算了,我不信什么幻境,我只信真心真意。”楚洁笃定说道。

    不知她现在如何了?轻竹亭的思绪从芒砀又拉回到江淮,战场残酷,死人无数。

    眼前的日妮儿虽是初识,却也令他倍感亲切。

    “日妮儿,有场大战一触即发,现下最是关键,我有件事情,想叫你去办,你愿意冒险么?”轻竹亭犹豫再三,还是觉得日妮儿即有玉衡的举荐书信,那么比别人,就更值得信任。

    “当然愿意,你的事,就是玉衡的事,只要我没死,就一定去办。”日妮儿爽快。

    轻竹亭沉吟一会,只皱着眉头瞧着她。

    “到底什么事啊?”日妮儿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