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西行的梅傲霜等人,途遇大雪,耽搁在上洛。
上洛有座商山,正是水仙馆师祖,商山四皓当年隐世的地方。
梅傲霜原该守护天蚕,如今却干着偷运蚕种的勾当,水仙馆沦落至此,她不禁悲从中来,感喟深长。
她想,师祖桑梓,必要前往瞻拜,方可聊尽心意。
雪越下越大,梅傲霜身着貂裘,彳亍在天地一色,水墨苍茫之间。
眼前商山雪罩,绵延冰清,起伏洁白。
她的心,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安静了。
山脚下,她捻雪为土,遥祭山巅,不知当年四位先贤,隐于山中何处?
若泉下有知,看见水仙馆这副模样,不知先贤如何痛心。
要是早知如此,四皓还肯出世么?
可惜后世何为,即使圣贤,也是难料。
梅傲霜看雪越下越厚,八荒无人,孤寂蔓延,不免又滋生胆怯。
她正欲离去,转身时,忽觉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忙回身观瞧,但见山中飞出一只白鹤。
这纷纷扬扬的雪花绵绵不绝,可是这雪花一直不停飘落,时间久了,让人产生错觉,这飘飘洒洒的雪花仿佛是静止的,在天地山林之间,是一种静止的动。
而那飞出的白鹤,才是真的动。
在静止的雪景下,那掠翅的白鹤是那样的醒目,以至于梅傲霜伫思惊奇。
这寒冬里如何能飞出白鹤?
不是早该南飞越冬,如何在这遗下一只。
正在犹疑,紧接着又飞出一只白鹤,这大概是雌雄一对吧。
飞鹤姿态,英健有力,显然没有忍寒受冻。双鹤追绕,转了一圈,又飞回山中。
梅傲霜心下生奇,当即攀山,定要探个究竟。
同梅傲霜一样,满心疑云的是陆不凡。
陆不凡按说书人所述,来到齐郡南城的郊外,确实看见一间酒肆。
陆不凡拴好马,便飞奔酒肆。
酒肆里酒香四溢,陆不凡一眼看见一只酒坛坛身,赫然贴着“三花觞”。
陆不凡欣喜若狂,是赵仰晴,定是晴妹。
可是酒肆里没人,他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连个人影都未见着。
大门敞开,如何不见人呢?
陆不凡正捉急呢,却听身后有人问道:“客官,喝酒么?”
陆不凡一转身,看见一名男子,他想起说书人说这间酒肆里除了一位姑娘,还有一个清俊的男子。
可是眼前之人并不清俊。
“客官,您请坐啊,想喝什么酒,我们最好的是酴醣香。这儿的秘酿是三花觞。”
“哪三花?”
“这三花可是讲究,是洛阳的牡丹,建业的红梅,蜀郡的芙蓉,取三花的花种花蜜花粉,引洛水酿制而成,客官可要尝尝?”那人如是说道。
陆不凡问听此言,感慨万千,当初的觅语楼解围真是历历在目,然而他疾言厉色道:“满口胡言,那洛水与这儿,相去万里,你如何引来酿制。建业是南梁的都城,难道你通敌卖国不成?看我不带你回衙门。”
陆不凡官气十足,这一唬,还真把那人给吓着了。那人慌忙揺手,道:“官爷息怒,息怒,这都是赵姑娘教我说的,我说我笨,不会说,她非教我说,你要带,带她回衙门,可别抓我呀。”
“那赵姑娘现在何处?”陆不凡紧皱眉头,急忙问道。
他一手捏拳,一手持剑,双手都不由自主地狠一收紧。
“赵姑娘陪着施公子,去妙笔山庄了。”那人回道。
“什么妙笔山庄?在哪?”
“也在南城郊外,距此不过的三十里,顺着前边大道一直走,就看到了。”
陆不凡极速出门跨马,刚出门,复又翻身回来,问那人道:“那妙笔山庄是什么地方?那施公子又是赵姑娘的什么人?”
“妙笔山庄是咱们青州宋刺史的别院。至于那施公子是赵姑娘的什么人,我可不知道。他俩来这大半月了,也不是兄妹,也不像夫妻。”
陆不凡心说废话,他们当然不是夫妻!他略一沉吟,又问道:“那位赵姑娘可是一带着面纱。”
“恩,从他们来这开酒肆,她一直带着面纱。”那人回道。
这人憨厚老实,应该是附近的农户,农闲找事做,便来了酒肆帮忙。
赵仰晴教他向客人介绍“三花觞”,就是在找自己啊。
陆不凡心满意足,他曾让她陪他来青州,她果然来了。
只是,只是那个施公子不知是何许人也!难道是他,助晴妹逃走的。
他帮晴妹,有何目的,为什么晴妹会陪着他去找宋襄?
陆不凡策马扬鞭,等见到了晴妹,就都明白了。
陆不凡一心找到赵仰晴,那轻竹亭一心找到梅傲霜。
可是找到师姐之前,这楚洁该送到哪去呢?
“楚洁,你知道你师父现在在哪么?”
“问她做什么?”楚洁问道。
“你出来这么久,你师父一定很担心你。”轻竹亭知道,凭他怎么委婉含蓄,都改变不了他要送她走的本质。
“你要我回我师父那,是不是?”楚洁嘟囔着小嘴,委屈道。
“你奉了你师傅的命令,来破李圆启的阵,你现在完成了任务,你当然要告诉你师父一声。”
“不用,要告诉我师傅,很容易,飞鸽传书不就行了。我好容易出来一趟,我才不回去呢!”楚洁说道。
“可是,也许你师父很担心你,想你回到她身边。”轻竹亭继续劝。
“轻哥哥,你不用劝我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是要去找梅傲霜。所以想撵我走,是不是?”
“楚洁,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撵你走,我只是不能耽误你。我去找梅师姐,长途跋涉,我怕你辛苦,况且,她那也不安全,我此番前去,就是要带她走。现下你跟着我,只会增添我的负担。”
轻竹亭觉得自己很残忍,可是没有办法,毕竟,他是要去找梅傲霜的。
不料,楚洁十分执着:“还有什么地方,比战场更不安全么?我连战场都不怕。”
“可是,楚洁,我,我是去找梅师姐。”
“你去找呗,我陪着你去找。我倒要问她一问,到底喜不喜欢你?”楚洁鬼笑道。
轻竹亭真是拿她没办法“那如果她说,她有一点喜欢我,或者说她以后可能喜欢上我,那你要如何呀?”
“如果她已经喜欢上你,那我就加倍对你好,把你给抢回来呗。要是说以后能喜欢,那就是骗你的啊。现在就说现在的事,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楚洁说道。
轻竹亭挠挠头,他当真拿楚洁没办法。
那就更得把她送走,否则他也难保自己不会喜欢她。
“你别打我的歪主意,我不想走,你就别想把我送走!”楚洁已经看穿了轻竹亭。
轻竹亭无可奈何。
“轻哥哥,你那天对玉衡说,天蚕即天下,那是什么意思?”楚洁忽然想起来了。
“天蚕,你知道天蚕么?”轻竹亭问道。
楚洁摇摇头。
于是轻竹亭将天蚕吐丝,天下必定大乱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给楚洁说了一遍。
“糟糕!”楚洁叫道。
“怎么了?”轻竹亭急忙问道,他明白楚洁虽然有时候刁专古怪,可是正经事上,是绝不含糊的。
“《奉余则》,玉衡和我说过,那本叫“奉余则”的书十分阴损。玉衡回灵虚观,就是想找到这本书。可是后来他知道李圆启在东关设阵,我们就匆忙赶来前线了。”
楚洁想起玉衡一本正经的样子,可是这回她没觉得他好笑,她突然也觉得《奉余则》绝对不能落入歹人之手。
轻竹亭还是第一次听说《奉余则》,“那是什么书?”轻竹亭问道。
“我也不甚了解,只是听玉衡说过,天之道,是损有余而补不足。可是人道残酷,反了过来,是损不足而奉有余。这本《奉余则》就是讲这个的。”
“那的确是本邪书。”轻竹亭叹道。
“是啊,而且咱们俩的师傅也一定在找这本书。我听见过她俩说话。你师傅说什么“七彩锦缎”不易得。天蚕吐丝不受控。于是我师傅就说,只要找到这本《奉余则》,那就没有控制不了的事了。”楚洁说道。
“原来如此,那咱们还真得再去一趟灵虚观。我现在明白了,当初梅师姐一定是奉了我师傅的命令去找《奉余则》。可是我师傅和你师傅为什么要让天蚕吐丝,为什么要天下大乱。”
轻竹亭百思不得其解,他不能理解:玉玲珑,她到底想干什么?
轻竹亭看着楚洁,他想起了破阵前一晚,玉衡问楚洁有没有修习过秘术。
轻竹亭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将水仙馆和灵虚观有关仙籍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是说,我一直在被我师傅利用。利用我研究秘术之道,那么天枢也是如此,是么?”任楚洁再怎么率真,她也实在难以接受。
“她,她是我师父,她是我师父啊,我们不是情同母女么?‘”
楚洁难以抑制,眼泪不住地流。
看着她扑簌簌的泪珠,轻竹亭的心跟着一紧,他强行克制住拥她入怀的冲动,温柔地安慰她道:
“楚洁,你别伤心,你的师傅是这样,我的师傅也是这样,可是好在,我们之间还是真诚的,从今以后,我们互相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