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傲霜玉环束发,换了男装。
她和陆不凡一前一后,骑两匹栗子色的骏马。迦摩谛和阿耶尔不惯骑马,坐骑是骆驼。
路过探星崖时,她想起月前,玉衡初进山,他们在此躲雨,心中一阵凄寂悲凉。
不知玉衡怎么样了?
她忽然有个念头:豁出去了。她多想就此勒紧缰绳,调转马头,飞驰奔回青峰崖。
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越这样想,她就越是难过。
她的心像被谁撕开了一个洞,洞里黑漆漆的,空落落的,深看不见底。
玉衡好像在洞口喊了一声“梅儿”,那声“梅儿”就在洞里反复回响。
是玉衡在唤她?她好想回应一声“我在”,却好像哑了喉咙,怎么使劲都喊不出声来。
“得得得,得得得。”
颠簸在马背上的她,早已泪流满面。
天色将晚,梅傲霜提议去竹林过夜。
山阳县风景奇丽,历代洛阳贵族名士都喜欢在此修建别院。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竹林七贤。
七贤之首的嵇康先生在此也有座别墅,按说历经风雨三百年,早就朽败不堪了。
但人们感喟他的风骨,常常修补这座宅院,以示纪念。
难得的是江山易主,旌旗变换,改了一个又一个的国号,却从未改变人们对玉山将崩的嵇康的爱。
这种爱有别于对先贤,比如屈原的那种敬重尊崇。
而更像是因为嵇康本人的朗逸不羁和刚直高傲,唤醒了人们内心深处对自由的渴望,所以人们爱他,甚至是偏爱。
四人来在别院,梅傲霜和陆不凡生了两垄火,分食了干粮。
陆不凡将携带的两只烤鸡,架在火上加热。一只给了迦摩谛和阿耶尔,一只留给他和梅傲霜。
他见梅傲霜嚼着干饼,撕下一只鸡腿递她,梅傲霜只做没看见。
“我知道,你在怪我,你应该怪我。可是此去天高路远,你要一直不和我说话么?”陆不凡讪讪的缩回手。
梅傲霜盯着篝火,只作没听见。
陆不凡看着她眼波里燃烧的火焰,突然觉得她好像在笑。
不,那好像不是梅傲霜。
他觉得有些恍惚,他用力的揺揺头,想保持清醒镇静,可是越晃越晕。
已经分不清眼前是梅傲霜,还是赵仰晴了?
火焰越烧越热烈,赵仰晴也跟着热情起来,她好似站在火里,整个人都红彤彤的在燃烧,他好像听见她柔情似水的呼唤他“陆郎,陆郎!”
陆不凡想去摸她,直起身子,也想往那火焰里走。
幸而天地寒光乍现,霹雳惊雷,狂风骤雨裹袭肆虐。
陆不凡猛地惊醒,随即又觉得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一样,脑子越发昏沉,刚才的事情恍恍惚惚的忘却了大半。
“师妹,我有些头晕,想先去休息了。你,你也别呆太久,早点休息去吧。”
梅傲霜朝他微笑着点点头。他顿时又感晕眩,好在他年幼习武,身强体健。这才紧握长剑,以剑代杖,寻了处房间睡去了。
梅傲霜小试牛刀,颇为得意,她想对那两个和尚再如法炮制一番。
可是一起身,她也头重脚轻,险些没站稳,她觉得体内忽冷忽热,有股气流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似乎是两股力量在她体内角逐缠斗。
梅傲霜心说不好,难道是体内灵狐的灵力,和轻竹亭传授她的控人幻术犯克!
梅傲霜也找了房间休息,她想此处离云台山不远,那俩贼和尚,虽说尚不至于在此胡作非为。
但她还是强撑着身体,推挪桌椅抵住了门。
她听着窗外风雨呼啸,心中祈祝,玉衡此刻该踏上隐桥了吧?
她想轻竹亭是个言而有信的汉子,既然允诺了她,会放过玉衡,那她与玉衡,明天就能团圆了。
轻竹亭这厢犹豫不决,真不该答应师姐,放了那道士。但他对长跪不起的师姐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是这会儿,他是真真切切的后悔了。
放了玉衡,他和梅傲霜定会浪迹天涯。轻竹亭心想,那他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师姐了!
轻竹亭心烦意乱,外面的雨下在了他心里。
他想起来,探星崖的山洞里,他们三个决定一起去探隐桥。第一次看见隐桥时,梅傲霜还取笑他俩。
他突然觉得那是他最美好的时光,即使他和梅傲霜的身边多一个玉衡。
他决定了,不就是浪迹天涯么?这天底下的哪条路,也不是专给他们两个人开的!
这是轻竹亭第一次,一个人走过隐桥。
没有梅傲霜,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以前担心,师姐会被陆不凡抢走。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她去了一趟灵虚观,没偷走人家的书,倒是给人家偷走了她的心。
轻竹亭羡慕也嫉妒,他就是不明白,那个玉衡到底哪好,一会儿他非要揪住他,看个明白!
可是奇怪的是,雨亭里哪也找不到玉衡,玉衡呢?
轻竹亭里里外外,恨不能把雨亭翻了个遍,连个影儿都没瞧见。
轻竹亭焦急,他边找边想。
难道一下雨,玉衡就出去了?
不可能!玉衡对云台山的地形十分陌生,就算他下山,他也定会沿他们三人进山时的路线折返,这也是青峰崖山麓下,最为平直宽阔的一条道。
况且从下雨伊始,轻竹亭并未耽搁许久,就往这儿来了。以他的脚程,即使玉衡刚一下雨,就出了雨亭,那么在青峰崖的山麓下,他们应该也能碰上。
这该死的家伙,让梅师姐牵肠挂肚不算。这会儿不见了,让他如何与梅傲霜交代。
难道雨亭除了隐桥,另有出口?
轻竹亭在浓雾里,寻了不知多少遍,虽然一开始他有些辨不清方向,但是后来他能确认,东南西北几乎哪个方位,他都找了两遍不止。
这个臭道士是真的不见了。
怎么会呢?天蚕没丟,他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呢?
轻竹亭见雨势越来越小,他去看了一眼天蚕。那白白胖胖的大虫子正在那扭动着身体。
它是要吐天蚕冰丝了么?天下真的要大乱了么?是任城王要吃败仗了么?
玉玲珑要他奔赴战场,他能够力挽狂澜么?
这些,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玉衡哪去了?
轻竹亭和梅傲霜交互幻术,现在,他也算是天蚕的守护人。
雨快停了,他得出去了。
他去告别天蚕,那大白虫儿还兀自扭动着身体。它不知道谁来过这,然后又走了,它也不在乎,甚至它的守护人。
他从蚕房出来,急匆匆的往隐桥那走。可是忽然,他停住了脚步,他发现了什么?
他急步退回到雨亭中央。
前文书说过,这雨亭是座带穹顶的大庭院,庭院正中是墩支撑穹顶的蟠龙白玉柱。
轻竹亭绕着这蟠龙白玉柱,由左环右的走了两圈,又由右环左的行了两圈。
他觉得这玉柱必有古怪!
但是哪有古怪,他一时之间却又无所察觉。
雨越来越小,他心里焦躁烦郁,还是出去吧,出去了,雨天还能再进来。可是留在这,晴天可就出不去了。
找他的人可都在外面。
对了,他要找的人大概也在外面了。
他又溜一眼蟠龙白玉柱,不妥,确有不妥,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妥呢?
他匆匆踏上隐桥,却不知道他的身后,一个遥远的地方,正透过一双眼睛,在看着他呢。
回到水仙馆,玉玲珑开门见山问轻竹亭要人!
轻竹亭无法,只好将隐桥雨亭以及藏匿玉衡之事,一五一十的告知给了她。
“你们走过隐桥?”玉玲珑惊讶问道。
轻竹亭有些别扭,师傅惊讶的似乎不是隐桥的存在,而是他们知道隐桥的存在。
若果真如此,那么天蚕苏醒的事情,她应该也知道了?那么梅傲霜推断玉玲珑的那些话,也许是真的?
不,不对,天蚕是在他们三个人去雨亭的时候,被梅傲霜体内的灵狐灵力,感召而醒。
如果玉玲珑这期间去过雨亭,那就不止知道天蚕苏醒,还能撞见玉衡。
那玉衡现在早就软禁在水仙馆了。
轻竹亭找不到玉衡,心烦。
梅傲霜等不到玉衡,心焦。
天亮启程前,梅傲霜借口身子不适,拖延了半个时辰。
除了依照约定,在铁铺的风箱里,为玉衡留下了他们的去向外。
她总抱着一线希望,只要她多等等,再等一等,她就能等来玉衡!
他们一路西行,陆不凡心思浮动,他有点想去洛阳,可是路线不合,他想有梅傲霜在,去找赵仰晴似乎也不合适。
他该怎么脱身呢?他不能真陪着一直出塞,他得去青州啊。
这天,四人在一片小树林里,各自找棵大树歇中觉。
“啊!师哥救我!”
陆不凡突然听见最远处,梅傲霜的呼救声。他倏地起身飞奔而来,正碰见阿耶尔在对梅傲霜用强。
梅傲霜惊恐反抗,可身形娇弱的她,哪里抵的过身材魁梧的黑和尚。
阿耶尔趁着梅傲霜闭目养神的功夫,突然袭击。梅傲霜措手不及,更无法集中精力施展幻术。
陆不凡长剑挥刺,断在阿耶尔和梅傲霜之间,两人都本能往后撤身,这就自然分开了二人。
当然这一剑紧贴着阿耶尔刺去,断不会伤着他的师妹。
陆不凡又收剑,使剑柄虚划刺向阿耶尔,阿耶尔本是扑抓梅傲霜,身体向前倾斜,随即被陆不凡横剑劈来,身子又侧倾,已是脚跟不稳。
哪里还吃的住陆不凡这一虚晃,加上他身材笨重,一个趔趄栽翻在地。
那陆不凡身手十分轻盈敏捷,不等他起身,长剑刺出,从他头顶划过,也是这把宝剑锋利无比,瞬间削下他一缕头发。
要知道,头发轻软没有着力点,能瞬间削掉头发,可比削掉他的脑袋难多了。
阿耶尔一手撑地,一手护头,眼前的长剑寒光凛凛,直指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