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顶水仙台,梅傲霜临风而立,遥望青峰崖。
不知玉衡可在雨亭安好?此刻是否同沐秋凉?
“师姐。”金止儿摇动衣袖。
“小东西。”梅傲霜拉起她的手,勉强笑道“真不省心,怎么又跑来这了?”
“醒来见不着你,猜你在修炼。”止儿童声稚嫩,聪颖伶俐。
梅傲霜抚摩着她,轻叹,要是天蚕未醒,就把幻术传给她该多好。
她神情落寞。
究竟谁家玉楼能担负得起社稷苍生,难道不该是那些庙堂之上的食禄朝臣么?
何故纠缠她这个山野小民,纤弱女子?
“师姐,你怎么了?”小女孩斜着头问,眼神清澈,容止无邪,她的问题没有任何弦外之音,单纯干净。
梅傲霜勉强微笑,只朝她摇摇头,如何与一个孩子解释,这江海浮萍之感!
梅傲霜听说陆不凡已回水仙馆,此刻在正厅复命,便推说自己伤风。
避见不迭,架不住登门造室。
“师妹,开门啊。我来送药。”陆不凡叩门说。
梅傲霜面无表情,接过药,道了句谢,便想关门。
不想陆不凡径直入室,不待她反应过来,业已端坐客位。
梅傲霜焦躁厌烦,直觉得他与天枢一样讨厌,真该给他个闭门羹。
“听师傅说,轻师弟去找一个道士,叫什么来着?哦,对了,玉衡!”陆不凡笑容轻佻“怎么,师妹把他给弄丢了么?”
“与师哥无关。”梅傲霜冷冷说道。
“咱们是同门,他即与师妹同行,现在又劳轻师弟寻找,我这个做师哥的,怎能袖手旁观呢,你瞧!”说着从衣袖里抽出一幅画,展开问道“师妹瞧着像么?”
梅傲霜一瞥,竟是玉衡的画像,这个陆不凡!
“你想怎样?”梅傲霜怒道。
“我想帮你啊,师傅说灵虚观和水仙馆在找一个小道士,我赶紧画了画像。我还怕画的不像,这不先拿给师妹瞧,要是哪里不像,我还可以改。这有画像总比没画像好找一些吧。”
梅傲霜看着陆不凡得意自满的样子,心想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师傅知道的。
“师哥,你画得很像,这画像就送我吧。咱们与灵虚观素无往来,何必为他们的人搅了自己的清静。我等身子好些,就回禀师傅,去把轻师弟找回来,你看好么?”梅傲霜极力的克制自己,低眉顺眼地说道。
“可以啊,只是这个玉衡还真厉害。从我进水仙馆,这还是第一次看你长幼知序的样子,他就那么好么?你把他藏哪了?”陆不凡本不想流露妒意。
“师哥,从前是我不懂事,以后自当尊重兄长。既然师哥并未告知师傅,那么承情之至,也请师哥别再为难我了,好么?”梅傲霜心想,以后,以后远走高飞,就再不用见到这可恶的嘴脸了。
“我不为难你,也舍不得为难你。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怎么会去灵虚观?”
陆不凡看完刘腾的信后,就反复琢磨。现在他基本可以断定,刘腾勾结南梁,索取“七色锦缎”,这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刘腾帮忙两个天竺和尚要偷盗生丝蚕种,却是想不通,大魏国库充盈,就是得益于丝绸贸易,倘或疆土之外能造出丝绸,谁还不远万里来中土送银子?
不管刘腾是现在损公肥私,还是以后篡权做皇帝,他都没理由自扼经济命脉,这背后一定还有牵扯。
还有玉玲珑何故与之同流合污,他也要弄清楚。
不管是索要“七彩锦缎”还是求乞法术保“生丝不腐,蚕种不灭”,都绕不开一个人,就是师妹梅傲霜。
水仙馆四名弟子,他自己是带艺投师,陆睿获罪前曾遍请名师传授他武艺。
他现在所配的长剑正是出自春秋战国时的铸剑名家欧冶子之手,剑鞘精纹光亮如新,剑锋寒光闪烁逼人。这把旷世绝剑不仅是削铁如泥的兵刃,更是陆氏一族尊荣高贵的表徵。
拜入水仙馆后,他所修幻术只应对一种植物,就是送给刘腾的佛境圣树波利质多罗树。此树不仅逆风飘香,更因树荫广大,庇护众生,被视为菩提的化身。
他的师弟轻竹亭所修对人。原本人最聪明,本不易受控。后来人生出欲望,开始纠葛名利,为外物所累,变得贪婪愚蠢,反而最容易控制了。
所谓人性本无邪,只可惜墨悲丝染,芸芸众生终是逃不过滚滚俗尘的席卷。
真正能目空一切的人本就凤毛麟角。可若细细究察,这仅存的硕果,不是看尽繁华,就是遍历磨难。
最后能够顿悟不过是途穷水尽,才席地而坐,举目云端。这多多少少都有点无可奈何,只得作罢的意味。
也算不上真正的自由潇洒。
而四人之中真正修炼控制天蚕幻术的就只有梅傲霜。
诸位看官看的清楚,这水仙馆的幻术,一主佛之圣物,二迷人之心性,三控天蚕关系天下苍生。
若三人所修之术皆臻佳境,那玉玲珑只怕可以呼风唤雨的就不只凡尘这么简单了,三界万物的好恶正邪恐怕皆在其一念之间,想想真令人不禁不寒而栗!
陆不凡利用玉衡,想梅傲霜就范,这主意本是不错。只是梅傲霜已经答应了玉玲珑,严守盗书之事。
她虽对玉玲珑生疑,也有玉衡和天蚕的隐情未报。可是对于师尊,她还是极其尊重的,既然答应守信,就绝不能食言。
“怎么,梅师妹是想和我一起去见师傅么?”陆不凡并不想逼迫梅傲霜,他只是报仇情切,任何事情一旦与刘腾瓜葛不清,他便不遗余留,咄咄逼人。
其实只要梅傲霜示弱,恳求陆不凡,甚至撒娇使性子,没准陆不凡也就过去了,偏偏梅傲霜生性倔强,尤其与所厌之人,怎肯一而再,再而三的伏小做低。
“陆师哥不要欺人太甚。”梅傲霜有点压不住火了。
倒是陆不凡经觅语楼会刘腾一事变得沉稳不少。
“师妹莫急,我给你送来画像,就算是礼尚往来,你也总得告诉我吧。”
梅傲霜想想道:“陆师哥所言有理,只是灵虚观一事,我无可奉告。不过有另一件事,我倒是可以说说,我想大概陆师哥会想知道的。”
“哦?你的秘密可真不少。”
陆不凡很少有和梅傲霜这样独处的机会。
他刚入水仙馆时,整个人都被仇恨笼罩,并未生出儿女情长。后来时间久了,慢慢有点喜欢他这个师妹。
只是他在家里所接触的女子不是亲族长辈,就是府邸的女婢,他又没个亲姐妹,几个从姐妹碍于礼数,鲜有接触。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与女子相处,以至于他亲近梅傲霜的方式总惹出梅傲霜的反感。
陆不凡从前被众星捧月惯了,见梅傲霜总不理他,更恼恨自己家族变故,碍于面子,反而显得更加傲慢。
但是喜欢终究还是喜欢的,一个人一旦喜欢上另一个人,眼睛总会时不时的瞄上一眼,然后暗自欢喜。
陆不凡从前自然也是如此,只是像这样仔仔细细的观察梅傲霜还是头一遭。他觉得比起赵仰晴的惊艳,梅傲霜更像是一朵白梅,清寒孤傲,却暗香浮动。
待陆不凡走后,梅傲霜有些后悔了。
原来金止儿去找轻竹亭时,听见玉玲珑秘密派他去洛阳。
彼时寿阳尚在北魏疆域之中,寿阳地处淮河上游和中下游的转呈要处,而颖水、淝水又与淮水会和,加上地势复杂,城戌林立,乃防御要镇。
若能再攻下钟离,与寿阳形成犄角之势,那必将利于未来的挥师南下。只是此时离北魏钟离大败不过十余年,朝廷兵将皆心有余悸,所以犹豫不决。
扬州刺史,任城王元澄上表明言,此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因为萧衍频频阻断东关,意图巢湖泛滥,淹城掠地。
而寿阳离长江不过五百多里,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不如此时调集兵马,置之死地而后生,必将攻克钟离,阜陵。
否则待到四月雨季,淮水暴涨,梁朝水军又可因水借势,战船北上,一边淹灌一边掠地,届时恐怕莫说寿阳,就是淮河南部诸城都要失陷。
元澄的奏表如此要紧,不想竟如石沉大海,奏请了一个月,却音信皆无。兵贵神速,这元澄如何等得了,派了员外常侍刘思祖入朝打探。
这一问才知道,奏表在刘腾府邸里扣着。元澄京中旧友告诉刘思祖说,若不快快去刘腾府上朝拜打点,那奏表就快变成灶台里的引柴纸了。
偏这个刘思祖误事,他打仗勇健睿智,颇有谋略。可是人情世故上却执拗得很,心想若只是花点银子打点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朝拜一个太监。
也是,要一位久经沙场,屡立战功的武将跪拜一个权宦,委实过于难堪。
可是这战事关系社稷安危,元澄前线着急,那刘腾可不急。他每天接受九卿朝贺,一个区区任城王,他何曾放在眼里。更不消说刘思祖了。
幸好有元澄旧友帮着从中斡旋,出了个主意。说河间王元琛拜了刘腾为义父。既然都是宗亲王爷,请他出面去求刘腾吧。刘思祖知道战机稍纵即逝,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得不忍辱。
这么折衷的法子自然是好。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元琛能屈王爷之尊做太监的义子,可知是个无耻之徒!他虽同意帮元澄的忙,却向刘思祖讨要一个美妾做谢礼。
李圆启曾言,元琛富可敌国,他哪里是缺什么美妾,分明就是戏弄刘思祖。
刘思祖也是个脾性暴躁的,登时翻了脸。这外仗尚未开战,洛阳京都倒先闹得不可开交。
元澄没了法子,七扭八拐的找到了水仙馆,请玉玲珑出面斡旋。
玉玲珑借找玉衡当幌子,派去了轻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