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世,就连房子大一点,主人家都经常会出现丢三落四,找不着东西的状况,就更别提产业遍布关中各地,牵扯到各行各业的少府了。
就拿如今来说,对于少府究竟有多少粮食,刘弘也并没有太具体的了解。
在粮食保护价推行之后,少府部署在关中各地的中、小型粮仓,基本已经转变为了类似货仓的性质。
这些货仓的粮食吞吐量,几乎是按每天数千上万石来计算的。
就好比刘弘早上得知:蓝田粮仓有粮米五十万石,结果到下午,可能就已经卖出去几万石了。
晚上得知剩下粮米四十万石,可能第二天一大早购入一批粮食,又变成了六十万石。
如此高频率、大幅度的仓储流通,使得少府精确统计各地粮仓存粮,变得毫无可操作性。
再者,各地粮仓的货仓性质,也使得计算这些货仓的粮食储存量,变得毫无意义。
算出来又如何?
反正这些粮食都不能动,要留在当地等百姓上门买。
所以刘弘目前准确的知道,且能随时动用的,是少府在关中五处非商用粮仓里囤积的粟米约五百万石,以及宿麦超两千万石。
这还要归功于今年年初,关中全方位的冬小麦补种,以及冬小麦在汉室依旧稳定的糟糕口碑。
除此之外,此次马邑战役所需要的粮草,也早就送到了函谷关外的荥阳敖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第一批后勤辎重,已经早于大军抵达代北。
对于少府在粮食方面的工作精度,刘弘对现状还算是满意的。
能精确掌握的尽量精确掌握,不能精确掌握的大概有个数,并留下出入记录,待以后审查,这已经是封建时代能做到的极限了。
粮食和钱,几乎就是少府最重要的两项产业了。
而粮食基本没问题,钱又没多少粮食保护价政策流通成本,刘弘所能关注的点,实际上也就剩下军械了。
实际上,刘弘此次到少府作室微服私访,确实是为了军械的事。
此时此刻,马邑之战的参战部队几乎都已经抵达了战场附近,率部将领也即将从梁都睢阳城开拔。
根据东胡王卢他之在将近半个多月前传回的消息,御驾亲征的匈奴单于冒顿,应该也已经离代北雁门一代不远了。
汉匈马邑战役,可谓是一触即发。
在这种时候,要说刘弘不紧张,那显然就是在装x了。
再怎么说,这也是刘弘掌权以来,第一次做出关乎汉室国运的决定要是刘弘不想打,这场马邑战役根本不可能打得起来。
如果想求稳,刘弘大可以让韩王部再多吹几年寒风,等汉室富裕、强大起来,再挺直腰杆去和匈奴人叫板。
既然做出允许韩王部南归,甚至主动接洽、迎接韩王部南归的举动,就已经说明,刘弘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但准备归准备,战争的气息越近,刘弘便越觉得有些心烦意燥,茶饭不思,就连张嫣交代的硬性指标,都有些无心去完成。
现在的刘弘,还是太年轻了
这不关乎是否掌权、是否加冠、是否亲政,也无关乎政治手腕是否成熟,而是单纯的政治威望积累不足。
举个非常浅显的例子:同样是马邑战役,但历史上的马邑战役,是武帝猪爷登基八年之后,才在时任大行典客王恢的提议下实施。
彼时的马邑之围,是纯粹的吸引匈奴单于陷入包围圈,从而对匈奴造成一定打击。
这其中,没有汉室迎接匈奴部族降汉的内由,也没有匈奴单于愤怒的提兵南下的状况,就只是单纯的以商贸利益,吸引匈奴单于带小股部队来马邑。
再者,彼时的汉室,已经经历了一整个文景之治的物质积累,基本上达到了封建政权所能达到的天花板。
国库里的老鼠不是被撑死,就是被一袋袋挤进粮仓的粮食给压死;即便如此,国库里还是有数之不尽的粮食过期变质、发黑,被倒入河流之中。
串钱的绳子都腐烂断裂,散落的钱却依旧没处去花,只能再搓根麻绳串起来。
百姓民安居乐业,家家户户都是米仓溢裕,就连帮人种地的佃农,都有余钱给家里置办新衣裳。
军队将士嗷嗷待哺,人人向战;野战军整体完成武器军械铁器化,部分精锐部队完成武器钢器化!
在那样一个摧璀璨的时代,别说猪爷把匈奴单于骗到马邑围一圈了,就算是跑到匈奴龙城围一圈,那胜算也得在九成以上。
历史上之所以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并非是猪爷觉得打不过,而是单纯的害怕军队横扫草原之后,找不到回来的路
毕竟不是谁都能跟霍骠骑那般,天生配备生物学gps。
即便如此,历史上的马邑之战,也是以匈奴单于挛鞮军臣提前嗅到危险,紧急逃离包围圈为句号。
这里,就能体现出两种情况的差别了。
历史上的武帝猪爷费尽人力物力财力,几乎是大张旗鼓的谋划了马邑之谋,最终失败了,猪爷出了心里骂娘之外,那是屁事儿没有。
反观如今的刘弘,面对一场比原本历史更高烈度的马邑战役,所要面临的压力,却远比历史上的猪爷要大得多。
原因很简单:武帝猪爷主持马邑之谋,那是汉室羽翼丰满,国力强盛之后,景帝刘启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弄匈奴人,猪爷才继承先祖遗志,以马邑之谋作为了汉匈全面战争的开端。
可在刘弘这里,就不是这么一个情况了。
猪爷他爹、他爷爷省吃俭用,就是为了让猪爷梭哈爽一把,但刘弘的爷爷刘邦,老爹刘盈,可是什么都没给刘弘留下。
高皇帝刘邦一个三铢钱,汉室经济瞬间被原地禁锢近十年;孝惠皇帝刘盈二十二岁英年早逝,又使得汉室经历了一次堪称江山变色的动乱。
若非是刘弘突破时空,此时坐在皇位的,恐怕就是历史上继承自己皇位的文帝刘恒了。
非要说爷爷刘邦、老爹刘盈给刘弘留下了些什么,那也绝非是什么好东西。
刘邦用一场平城战役,给刘弘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跟匈奴干了一仗,结果在白登山被围了,灌婴带大军才把我救出,你是觉得你比我能打?
而之后的老爹刘盈,又用短短七年皇帝生涯中的三次和亲,同样给刘弘留下了一句话:你爷说的对
可别看刘弘一提干仗,朝中的将军功侯们面红耳赤,一副打鸡血的模样现在的汉室,依旧是主和派占据更大话语权的。
只不过政权刚平稳下来没多久,固定的政治派系还没有成行,刘弘又基本完成了对朝堂的掌控、制衡,势头正盛。
再加上刘弘中烈度战役,不会出问题的描绘太过诱人,才使得此次马邑战役,在朝堂没有遇到太大阻力。
要是放在吕后掌权时前,或是历史同一时期的文帝刘恒身上试试?
要知道匈奴单于冒顿在国书里说要让吕后暖被窝,季布却对主张出兵的樊哙喊出那句哙可杀也,才过去十几年而已!
而在历史上的同一时期,文帝刘恒还没从陈平、周勃的手中拿回权利不说,还在两年后送了一个宗室女和亲。
甚至于在原本的历史上,直到将近四十年后的武帝一朝,汉室对匈奴的主体战略,依旧是以送女和亲为主。
结合此间种种就不难知道:刘弘此番枉顾现实,强硬推动汉匈战争,是背负着多大的压力,冒着多大风险的。
刘弘可不是历史上,筹谋马邑之谋的武帝猪爷!
历史上的马邑之谋,那是武帝爷登基八年之后才发生的。
而如今,刘弘虽然名义上已经做了六年皇帝,但实际上,刘弘真正掌权的,也就是齐悼惠王诸子之乱平息,陈平周勃相继随高皇帝而去的去年。
最主要的是:历史上的猪爷在筹谋马邑之谋时,已经是年满二十三岁、背靠东宫太皇太后窦氏、太后王氏,以及两位太后家族支持的壮年皇帝了。
而现在,年仅十六岁的刘弘所能倚靠的,只有自己亲手抢回来的传国玉玺而已。
今年,又恰好是刘弘登基之后首次改元的第一年正武元年!
如果在这一年,发生汉室在对匈奴的战争中遭受巨大打击的事,那刘弘所要面临的局面,恐怕并不会比穿越之初好太多。
且先不提在元年对匈奴战略失利,会不会让刘弘的皇帝生涯蒙上阴影,光是正武两个字,就会成为汉室战争失利后的最大嘲讽。
后世键盘侠的敲击声,也必然会出现类似的嘲讽:就这,还有脸叫正武?
所以在送别柴武、周灶等将帅离开长安之后,刘弘一直就饱受巨大的精神压力。
在朝臣百官面前,刘弘要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暗地里,刘弘又担心情况会不会与现实有什么出入,与此同时,还要应付张嫣的催子咒、宣室殿那堆积如山的公务简牍
说是在宫里憋坏了,但刘弘心里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真正的问题,是焦虑。
为了应对这种时刻怀绕行头的焦虑,刘弘出现在了作室门内。
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痛还得心药医。
既然刘弘的焦虑是来源于对战事的担忧,那消除焦虑的最好方法,无疑就是通过外力,来增强对战事的信心。
其次一点,少府如今也确实有几件加急生产的东西,需要刘弘视察一番,给底下施加一些压力。
“还请陛下挪步。”
天子出现在了作室门外,这几乎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皇帝老子要去少府视察工作。
那作为少府卿的田叔,自然也是不出意外的,在短短半炷香的时间内,出现在了刘弘面前。
在提出看看那个东西的要求后,刘弘便被田叔请到了未央宫内的作室。
行走在熟悉的宫内,刘弘面上困惑之色愈发浓烈。
作室?
不是说作室只生产布匹,以及少量冥器的吗?
怎么武器军械也在作室内生产?
没等刘弘开口提问,田叔便紧缺的捕捉到了刘弘目光中的孤疑。
不过片刻,田叔便悄然来到了刘弘身边,开始解释起这件事情来。
武器军械这种东西,在整个长安城都是严格管控,更别说是在未央宫内了!
要是解释不清为什么要在未央宫内制造武器,那田叔就算是跳进黄河,恐怕也洗不掉图谋不轨的嫌疑。
“启禀陛下”
不料刚开口,刘弘面色陡然一僵,向着一处临时军械库走去。
看着刘弘快步走去的背影,田叔心中暗道一声糟糕,便也赶忙跟了上去。
“陛下”
“这是什么?!”
未尽之语又一次被刘弘打断,这一回,田叔却是有些不敢开口了。
就见刘弘从眼前的木箱里拿起一支箭羽,在手中把玩观察片刻,便面带冷然的望向田叔。
“锥形箭?”
“马邑之战一触即发,少府居然还在加产锥形箭?”
“朕说过的话,少府是当耳旁风了吗!!!”
没由来的一阵暴怒,顿时惹得随行众人哗啦啦跪倒一片。
借着这个机会,刘弘也算是把这段时间,积压在心头的压力,夹杂在怒吼声中释放了些许。
但在发出怒吼之后,刘弘却并没有觉得心里的焦虑感缓解了些,反倒是怒意愈发高涨起来。
“早在大军开拔之初,少府便已拨发锥形箭一百五十万支,足大军二旬之用!”
说到这里,刘弘的嗓音,已然是变成了咆哮。
“十七日!”
“足足十七日又六时辰!”
“朕交代少府速造三棱箭,已有足足十七日又六时辰!”
“如今半旬已过,少府允诺之三棱箭十万,已造出几许?”
“需多久,才可凑够十万之数,又几时能送至马邑?”
“难不成要等我关中儿郎都在马邑伤尽死绝,少府才让朕亲背强弓,去马邑挽弓对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