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冒顿自己,也是通过鸣镝弑父,才夺得单于的位置!
如此源远的‘反叛’基因,使得匈奴政权交替时期,左贤王必然会紧跟在单于左右,以免发生意外。
而现在,身为左贤王的稽粥重新回到了河西,准备在开春之后,继续进行灭亡月氏的国战。
这其中,必然出现了什么变故。
准确的说,是这个变故,让本来命不久矣的冒顿,平白续了几年寿命。
“难道冒顿的媳妇儿,也骂了他一声老狗?”
正当刘弘臆测着冒顿身上发生的变故时,秦牧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目光中,也是隐隐带上了愤恨。
“臣正欲将此事,告与陛下知。”
说到这里,秦牧一扫先前的轻松,满是郑重道:“韩使于马邑等候陛下圣谕之时,臣尝以此事相探;然韩使顾左右而言他,未曾答复。”
“后臣于马邑偶捕奸兰之商,以此问之,方知狄酋何以弥弥日久而未亡。”
“据此人所言:狄酋冒顿于岁中之时,饱受五谷不畅、恭厕不行之苦,本将亡故;然自狄使团回转匈奴,冒顿不数日便病愈。”
说着,秦牧的面上已是按捺不住的愤恨。
“而后,草原便涌起一则流言:汉有神物,名曰大黄···”
听到这里,刘弘已经知道,到底发生何事了。
作为游牧文明,匈奴人与后世的蒙古、鞑靼等游牧政权一样,都必然无法逃脱因长久食用肉类、乳类,未能获取其他微量元素,所导致的轻微中毒。
冒顿,应该就是在年老之年,逐渐无法抵抗肉、乳制食物在体内长期积存下来的毒素,险些在年中便秘而死。
但最终,冒顿却很可能因为得到了一块大黄,方得以捞回一条命。
作为穿越者,刘弘对大黄的功效再清楚不过——攻下积滞、泻火凉血!
即便是在后世,大黄也属于中医最常用的泻药之一。
对于饱经‘便秘’之苦的匈奴人而言,任何有通便功效的东西,都配得上‘神药’之称。
但刘弘却从秦牧目光中的愤恨中,看出了另外的东西。
——如果单单是冒顿侥幸没被粑粑憋死,秦牧断然不至于怒火中烧,甚至在刘弘面前,都无法按捺住胸中愤怒。
只怕除了此事外,秦牧还从那个走私商人嘴里,得到了其他情报。
没让刘弘好奇多久,秦牧便将那个令刘弘骇然失色的情报说出。
“陛下,如今草原传言:馆陶主外嫁随行之人,有一寺人,名曰‘田丹’;馆陶主入胡之后,此人便投效狄酋冒顿,深受信重!”
“臣闻而惶恐,复以此相问于云中守,方知确有其事···”
当秦牧说出‘外嫁使团有太监投靠了冒顿’时,刘弘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
——历史上的大汉奸中行说,不是已经把自己招安了吗?
怎么又出了个大汉奸?
田丹?
这又是个什么鬼?
就听秦牧继续咬牙切齿道:“据传言,田丹此人本于宫中做事;于省御监中行说结怨,故为监吏加卫馆陶主外嫁之随行。”
“俱云中守所言,此人极狡;至胡而面敌酋,以攻汉之事相说,更教胡以清点牧畜、丈量草场之技!”
说到最后,秦牧面上愤怒已是喷薄而出。
“更有甚者,其离长安之时,于北阙所立之奸言,如今竟于草原流传着甚广;狄左贤王闻之,亦以国士之礼相待。”
等刘弘下意识问出‘那贼子说了什么’后,那句记忆中尤为清晰的名言,从秦牧的最终次第吐出。
“田贼将行,于北阙立言:此我行也,必汉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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怅然若失的与秦牧结束交谈,刘弘来到平日里最喜欢的瞭望台,目送秦牧的身影自司马门离去。
“田丹,中行说···”
苦笑着摇了摇头,刘弘便将此事,归为历史的必然。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原本的历史中,中行说作为人类史上第一个名垂青史的汉奸,对于匈奴的强盛,可谓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凭借中行说所教授的清点牧畜、丈量草场、以比例向各部族征收‘贡献’等方式,匈奴方得以在老上单于统治期间,完成了整个文明的升华。
而这一世,中行说虽未被送往草原,却也将另外一个‘比汉患者’的太监,亲手送上了青史留名的不归之路。
虽然这个田丹,刘弘从未在史料中见到过,但毋庸置疑,此人的意外出现,将使匈奴如历史上那般快速强大起来,对汉室造成更大的压迫。
——中行说在历史上的所作所有,又不是什么有技术含量的事儿!
左右不过是给匈奴人教算术,然后拼命怂恿匈奴人攻打汉室,在汉使前往草原时,趁机羞辱一番罢了。
这点事儿,但凡是个太监,都做得出来。
不过对于此事,刘弘此时却也没有愤恨,或者遗憾了。
刘弘也想明白了:历史上,中行说喊下那句‘此我行也,必汉患者’,并十分硬核的将之付诸行动,其实和他本身的性格关系不大。
无论是谁,被强制送往国外,一片仍旧野蛮的大草原,心中都会有怨气。
再加上太监这个群体,本就因身体的缺陷,性格普遍偏激;突然遭遇如此变故,黑化的概率自然小不到哪去。
说白了,无论把谁放到中行说在历史上的位置,只要那人是个太监,又多少沾点激灵,就必然会做出和中行说同样的决定。
这与他们的性格无关,甚至与他们的主观意愿,关系也不是很大。
就如同历史的滚滚车轮,能把一切螳臂当车的人碾碎,历史的车轮,也能把人逼上本不属于自己的道路。
一句‘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就足以道明这一切。
想到这里,刘弘便释怀了。
——自己在历史上看到的,只是几个冰冷的字,一个刻板的结果而言;至于造成这个结果的前因后果,刘弘一概不知。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因历史上的刻板印象,先入为主的仇视某些人了。
如吴王刘濞、下一代楚王刘戊,甚至于即将成为齐王的刘遂等。
他们在历史上反叛,主要因素,还是大势所趋。
——刘濞反,是因为手头钱太多,才让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想要过一把皇帝的瘾。
刘戊反,也同样是安生日子过太久,朝廷也确实有意削夺楚国封土,刘戊不愿坐以待毙。
至于历史上的刘遂,那更不用说——即便撇开‘赵王’这个风水极差的王位,光是赵国所处的战略位置,就足以让大多数心智不坚定的人萌生反意。
说白了,刘濞并非天生叛贼,刘戊也非谋逆专业户,刘遂,也并非先天性叛乱综合征宦者。
所以,与其对这些人先入为主,以历史上的固有印象作为参考,对其严防死守,倒不如理清这些人在历史上反叛的根源问题,并将其解决。
总的来说,田丹的出现,还是让刘弘有了一些感悟。
但也就仅限于此了。
历史上,中行说助纣为虐,帮着匈奴打汉室,天下人骂中行说的架势,都快赶上川建国在位时期了!
结果怎么样?
屁用没有!
中行说该吃吃,该喝喝,没事儿羞辱一下汉家君臣,在草原待的不亦乐乎。
但在老上亡故,军臣上位之后,中行说被右贤王‘叛乱’所牵连,被军臣流放到了北海。
便是如此,中行说也属于安享晚年,寿终正寝。
说白了:光生气、咒骂,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田丹取代历史上的中行说,成为新一代大汉奸已经是既定事实;作为掌权者,刘弘所需要做的,是针对性的制定反制措施和方案。
比如来年开春,刘弘就很有可能受到一块长宽各一尺二寸,比常规规格长一寸的国书。
再比如后年的河南战役,刘弘很可能要先面对匈奴派使团敲诈,在‘如愿以偿’的遭到刘弘拒绝后,匈奴人便将大举入侵,掀起河南战役。
如何解决这些事儿,才是刘弘应该考虑的。
总的来说,田丹的意外出现,对刘弘地计划造成的影响并不大。
而在秦牧离开之前,刘弘怀着万般无奈,终于将那句羞死人不偿命的话,在秦牧面前道出。
“卿家中,可有适嫁之姊妹?”
即便是此刻,秦牧那喜出望外的神情,也依旧在刘弘脑海中眷恋不去···
但没办法:召回韩王部一事暂时被搁置,秦牧没能从中捞取功劳,要想让秦牧成功登上卫尉的位置,就剩下这一种办法了。
——幸为外戚。
这样的手段,在历史上也是屡见不鲜。
高皇帝刘邦感念于小老弟石奋勤勤恳恳,又苦于石奋没什么能力,最终只能是收个石奋的姐妹入后宫,给石奋安一个外戚的头衔。
至于文帝一朝,那更是不用说——若非外戚的身份,薄昭无论有多么才华卓绝,都不可能官至车骑将军。
收某个臣子的姐妹进后宫,在汉室属于较高规格的‘恩赐’——高皇帝一朝,甚至有不少臣子把姬妾乃至于妻子送给高皇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而秦牧的状况又比较特殊:能力基本够,但资历不丰,家世不显。
在这种情况下,刘弘若强硬的将秦牧扶为卫尉,那必然会让那些正在排资论辈,或以显赫家世行走于朝堂的功侯贵勋感到不满。
任命秦牧为卫尉一事,甚至有可能在朝堂遭遇巨大的阻力,从而诞生变数。
资历不够老,身份不够高贵,这个问题,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收个秦家妹子入后宫,让秦牧成为外戚。
外戚的身份虽然谈不上多高贵,但也能勉强赋予重任了——皇帝给小舅子封官,朝堂也没法说什么。
对于如此高规格的恩赏,秦牧自然满是欢喜,连忙道出了不下十个家中姊妹的人名、长相。
此番回家,秦牧就要开始准备送某个姐妹入后宫,从而捞取一个外戚的头衔了。
当然,从现在开始,此事就不由刘弘做主了——后宫入嫔,加封外戚,都属于太后的职权范围。
按照正常的流程,秦牧回家会先和家中长辈汇报此事,等长辈同意,再亲自去长乐宫拜见张嫣:太后啊,陛下想娶俺妹子,俺家里长辈也都没意见~
到了那时,张嫣就会先让秦牧回去,暗中派人打听秦氏女的脾性。
旬月过后,张嫣便会派人至秦家,考察一下选定的女子,并将结果告知刘弘。
作为儿子,刘弘自然是只能说一句‘任凭母亲做主’,而后,张嫣便会派人将那位女子接回长乐,教导其宫中礼仪。
虽然只是‘纳妾’性质,但如此繁杂的程序走下来,等那个秦家妹子进未央宫,也得是来年开春之后的事儿了。
而刘弘最近最为头疼的事,恰巧也与此有关。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张嫣这几日明里暗里,尽劝刘弘早日大婚!
虽然话没说太直白,但隔三差五一句‘想抱孙子’,也足以让刘弘抓耳挠腮。
按道理来讲,刘弘倒也确实该立后了。
——加冠而亲政,这两件事中间,其实还夹着一件事:大婚。
男子加冠而成人,成人则当成家,成家方成人,故而临朝亲政也。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先后顺序。
天子亲政,就等同于国家有主;天子已经可以主持各种政治活动。
而在汉室的政治活动中,女子,也是有参与权的。
鲁母侯这样的女侯爵先不说,即便是寻常功侯家中的妻子,在岁初大朝仪之时,也同样要进入未央宫。
功侯们和天子一起在前殿议论国事,而功侯夫人们,便会在皇后的率领下,在后宫相聚。
也就是说:皇帝要想证明自己已经能处理、参与政治活动,那理论上,就必须要先立后。
撇开这层政治含义不说,天子哪怕不着急立后,后宫也必须尽早进人。
——皇位世袭罔替,就意味着天子有后这件事,将直接关系着天下和朝局的安稳!
历史上,文帝刘恒携子登基,自能稳坐钓鱼台;景帝登基时,长子刘荣也已十四,早就度过了‘一到六岁’这段夭折风险期,故也能安然自若。
到了武帝登基,这件事便曾让汉室朝堂,陷入短暂的动荡之中!
阿娇皇后不育,馆陶公主背靠着太皇太后窦氏,又对后宫入嫔之事百般阻挠。
可怜武帝爷十五岁登基,直到十三年后的二十八岁,都未得一子!
看着武帝爷一天天步入中年,后宫诸嫔的肚子却一点没有动静,朝堂便逐渐诡波暗涌。
作为武帝亲舅舅的田蚡,得武帝任以为丞相,居然都到看见姓刘的诸侯,就相邀密谋‘一俟宫车晏驾,当立者非大王而何?’的地步!
也怪不得武帝爷,在二十八岁‘老来得子’,刘据刚一降生,就被武帝火急火燎的立为太子,以稳定朝局。
从武帝爷的亲身经历便足以看出:有没有儿子,对于汉室天子而言,有多么重要。
甚至可以这么说:汉室天子,只有在有了儿子之后,才是一个完整的皇帝,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在第一个儿子诞生于人世,并安稳度过六岁之前的夭折高风险期前,汉皇虽名为天子,却无时不刻面临着‘旁支夺嫡’的风险。
从这个角度而言,刘弘也确实应该早开后宫,疯狂收妹子,好早点生出一个儿子来,让朝臣百官,乃至于天下安心。
但不知为何,刘弘总有些抗拒在短时间内开后宫。
或许是前世沉迷研究导致的恋爱自备,让刘弘一时间竟有些担心:等后宫进了妹子,该如何与这些妻子相处。
作为后世人,刘弘对一夫多妻也有一股本能的抗拒——虽然抗拒没什么卵用。
除此之外,刘弘还有两个相对切合实际的忧虑。
其一,自然是这具躯体如今才十六岁;过早的品尝禁果,刘弘担心身体发育受到影响。
——高大伟岸,可事关天子威仪!
再者说了,刘弘还想多活几年,在死之前把太子教育好呢。
这其二,就是刘弘对于皇后人选的纠结。
按道理来说,作为穿越者,刘弘应该竭力的避免皇后出自功勋之家;汉室的时代背景也如此:功侯贵勋之女可以为嫔,不可为后。
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老子在朝堂舌战群儒,女儿在后宫艳压四方’,内外勾连的事情发生。
但皇后不能出自功勋之后,却不以为着皇后,不能出于太后的家族···
历史上,惠帝皇后是吕后的孙女张嫣;景帝皇后是薄太后的孙女薄皇后;就连武帝爷的第一位皇后,也是太后窦氏的孙女陈娇。
这样的情况下,刘弘其实很难避免张嫣塞个亲戚过来,做自己的皇后。
——太后亲自为天子挑选品行端正的女子,皇帝能怎么办?
认下吧?
不想。
不认吧?
又不知道如何拒绝。
“太后啊太后,可千万别逼朕啊···”
哀叹一起,刘弘便将目光移向数里外的长乐宫。
但无论让谁做皇后,刘弘大婚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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