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二月甲子的朔望朝中,一系列彻候、关内侯的封赏,被新任御史大夫张苍提出,廷议表决通过。
治粟内吏刘揭,因为在诛灭诸吕过程中,夺取吕禄手中虎符的功劳,被封为阳信侯,食邑千二百户。
除此之外,刘弘还提出:凡跟随太祖高皇帝征战,现秩二千石以上者,皆封关内侯,以嘉其功!
对此,朝臣们自然是满口赞同。
——寻常人要想封侯,那起码要独领一部校尉,并在战斗中获得一次酣畅淋漓的胜利,才有那么些许可能!
这对绝大多数朝臣而言,都不是轻易能达成的目标。
不过,这秩二千石···
只要被脑子抽抽,牵扯上什么‘谋反’‘大不敬’之类的事,那顶多熬个几年,二千石的位置,熬都能熬出来!
——千石级别的京官外放,起步就是二千石的郡守、郡尉!
有了这么一个‘二千石尽为关内侯’的先例,那将来,朝臣们就多了一条封侯的路子——待等将来新帝登基,苦于大权旁落于权臣之手的时候,自然也可以为了安抚功勋阶级,玩一出‘尽封孝x皇帝功臣为侯’!
而刘弘这一手,是陈平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在跟随刘邦打天下的元老们中,如今还活着,并爬上二千石位置的,基本都是各地郡守!
有了这么一出,小皇帝在实际上,已经达成了对起码二十个郡主官的拉拢!
而且这二十多个郡守,可不是寻常任丞相府宰割的阿猫阿狗——这帮人的位置,可都是秦末汉初,楚汉争霸之际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撇开功劳高低不论,这帮人的政治成分,并不比陈平差到哪里去!
朝堂、地方,甚至于军队,双方权利的争夺,都在一点点向着不利于陈平的方向发展;这让陈平忧心忡忡。
为此,陈平和周勃甚至还闹出了一点不愉快!
——周勃认为,当初在安门之上,就应该一不做二不休,先把小皇帝推下城墙,然后将飞狐军归为叛党!
对于周勃的马后炮,陈平则表示相当无语——如果真的有那个胆子,周勃当时早就如此做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
而刘弘此举,却不尽是为了打击陈平一党,争夺对地方官员的掌控权。
实际上,刘弘这一出,学的还是历史上的文帝故智——以恩赏功臣为名,掌握数十个对自己感恩戴德,忠心耿耿,且手中握有实权、资历,随时有资格进入中央,出任九卿的高帝勋臣。
而刘弘此次的封赏,比历史上文帝那一次,多了两个人:汉中守田叔,以及,谒者仆射汲忡。
汲忡的封赏,自然是早在一月初,刘弘就已经放出风;田叔的封赏,则算是刘弘突如其来的一个想法。
当然,其余那二十四个被封为关内侯,食邑五百户的勋臣当中,也不乏熟悉的面孔;例如——淮阳郡守:申屠嘉。
比起封刘揭为彻侯,所需要做的选择封地、遴选租户等繁杂的工作所不同,关内侯只得食邑,不具有对封地的任何权利。
而彻侯,除了不具备对封地百姓的治理权,以及封地军队的执掌权外,其一应权利,几乎与诸侯王如出一辙!
如诸侯王会有朝廷委派的王相、内史、中尉一样,西汉的彻候,同样会有朝廷委派侯相,代表朝廷,替彻侯治理封地;但由于彻侯封地普遍不超过一县之地,所以侯相的职权,与县令大致相同。
与此同时,彻侯对于自己的侯相,几乎不具备任何管理权;侯相只负责这块封土中,原本属于县令的治理工作,直接对丞相府负责,并不用鸟彻侯。
所以,彻侯侯相,也被舆论在非正式场合戏称一句‘县相’,秩六百石。
而在封土之上,彻侯拥有的权力,包括兴建与食邑相符合的府邸,征召封地百姓为其义务劳动——即徭役;以及掌握一支不超过五十人,武器装备符合民间持有武器标准的私人卫队。
除此之外,彻侯还会拥有一个秩三百石的‘家丞’,可以自己选人担任并上报丞相府备案;彻侯家丞存在的意义,才是替彻侯管理封地的管家,负责替彻侯收取封地租税。
西汉绝大多数彻侯,都普遍不常住于自己的封地,而是聚集于长安,寻求着入朝为九卿,甚至三公的机会。
与之相比,关内侯无疑差很多——就像刘弘此次,封为关内侯的二十六个勋臣,均食邑五百户,那这个关内侯侯爵能给这二十六人带来的,出了身份地位之外,就只有丞相府发放的五百户人家的租税,大约每年十万钱左右。
可以说西汉的彻侯,等同于阉割版的诸侯王;而关内侯,就只是一张可世袭的长期饭票。
对于每年花十万钱,收买一个对老刘家忠心耿耿,并且有能力治理好一郡之地的开国功臣,刘弘表示:这个买卖很划算。
因为无论是彻侯还是关内侯,在国家遇到战争时,理论上都有出征讨伐的义务;并且出征所耗费的一应物资,如军粮、武器军械、饷钱等,都由彻侯、关内侯自掏腰包承担。
所以,某种意义上,西汉勋贵阶级与中央的关系,类似于‘中央荣养勋贵,待等有事,勋贵为国出征’的同生共存关系。
因此,刘弘并不担心随着越来越多的功臣被封侯,会导致国家财政会受到影响——即便刘弘心里明确的知道,如今汉室天下,起码有十分之一的土地,被封给了数百位彻侯、关内侯,做食邑之土。
待等封侯之事被告于高庙,一应程序结束之后,代王刘弘再三请辞就国,刘弘先后挽留,最终同意了刘恒的回国请求。
对于移封梁国之事,刘恒表示‘无赫赫之功,不敢受重恩’,刘弘也没有逼得太过于紧迫,在允许刘恒回代地的同时,建议刘恒,听取一下代王后薄氏的看法,再做回复。
就这样,刘恒满带着忧虑的不安,于二月初四自长安北门而出,向着代地进发。
同一日,车骑将军飞狐都尉柴武,带着除强弩都尉,以及被遴选为宫中侍郎的将官外的三千多人,正式请辞,向飞狐军而去。
而刘弘则于二月初五,在新任郎中令令勉的陪同下,便装出现在了长安东市之外。
※※※※※※※※※※
二月,天气已经稍有些回暖,街上的行人也更多了些。
做一副勋贵子弟打扮的刘弘,在三五个威武大汉的跟随下,悠然步入东市之内。
作为统一的封建政权,西汉皇帝还没有如后世宋明的皇帝一般,被御史言官过度的干扰私人生活;‘君子不立于危墙’‘天子不当出未央’的说法,在此时还没有什么市场。
历史上,景帝刘启为储之时,更是时常带着胞弟刘武,出现在长安的大街小巷之中;甚至有几次,晚归错过宫禁而被廷尉张释之逮住的兄弟二人,逼得文帝刘恒为此,向张释之脱帽谢罪。
到了武帝朝,猪爷更是一有闲钱就外出巡游,不是封禅泰山,就是游历天下。
所以刘弘此番出宫,并没有后世皇帝出去透个气那么困难;只需要带上足够的护卫力量,这件事就不会引起朝臣的反对。
刘弘此番出宫的目的,自然也不是学康麻子公款吃喝,或者学猪爷做散财童子。
这件事的起因,是两天前发生的一件‘小事’。
新任少府令田叔,由于大雪封山,道路难行,还没有赶到长安;就连关内侯的授命诏书,田叔估计也是在半路上接到的。
所以,少府此时是在没有领头人的状况下,进行着长安粮价调控的工作——即:平价售粮。
从安陵杜氏,刘弘除了得到百余顷土地,数千万铜钱,上万金黄金之外,还得到了共计六十一万石以粟米为主,其他各式谷物为辅的存粮。
那些土地、钱、金,刘弘自然是和之前从诸侯大臣手中‘拿回来’的各式钱粮一起,放进了少府的库存之中;而那批粮食,刘弘则令少府官吏运往东市,按每石八十五钱的价格批发售出。
在长安田氏兄弟的帮助下,粮价的平抑工作相当顺利;少府不过放出去十万石不到的粟米,其余粮铺的粟米售价也都降回了正常水准线;甚至为了和少府抢夺市场,其价格都压到了八十五钱以下。
达成目的,刘弘自然是命令少府停止调控,让市场自然平衡;在卖出去十多万石粟米之后,少府的售粮工作也就停了下来。
但是,就在少府将那十数万石粮售出之后,刘弘偶然听说了一个非常有趣的传闻。
——在少府售粮的这段时间内,每天都有专门运送铜钱的马车,驶入内史钱库!
更有意思的是:少府的售粮工作一停,运往内史的运钱车数量大打折扣,不到先前的一成!
这就非常值得刘弘品味了。
内史,其全称虽然为治粟内史,但发展到现在,可以说内史的职权,早已经和粮食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了。
——中尉属衙负责长安治安,被盗贼都尉负责打击匪盗,各市吏负责长安以及长安外的各地市集,内史本属则负责田亩、人口、户籍···
可以说,只要是与关中有关的事,内史全都干,就是不包括粮食!
但少府这边刚卖出十万石粮食,内史却诡异的多了一笔不菲的收入,而且还是可以见光的合法收入!
这让刘弘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事。
所以,刘弘今天来东市的目的,也就很明确了:在少府售粮的东市就地考察,弄清楚内史这段时间获得的‘意外之财’,是从哪里变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