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十年(1582)的新年对于全天下百姓都是一个特殊的新年,因为一切战乱和乱世的记忆仿佛都随着年岁的更替而被抛在脑后,他们即将迎来的将是太平安宁的一年——这是自应仁之乱以来的几代人都未曾享受的幸福。虽然有些偏远地区直到新年还没收到天下平定的消息,但这并不妨碍近畿、尾浓地区的百姓在街道上载歌载舞,喜迎新春。
与热闹的民间庆祝不同,织田家这次却没有举办大型的新年宴会——因为织田信长在回来的路上呢。视察完棱堡的织田信长还没到春日山城待几天,就熬不住烦闷的等待雪停的日子了,于是他就带着母衣众走上了回头路,先绕道小田原城再走东海道回近畿。不过不管怎么算,也是来不及回来办庆典了。织田信长回不来,雨秋平也没办法向他要去探望林秀贞的申请,他也不敢私下见面,否则这里面嫌疑就太大了。
天正十年(1582)1月2日清晨,雨秋平没有睡得很饱——昨晚他熬夜处理了好多新年的事务,到现在脑子还昏昏沉沉的,不过他还是决定起身。被窝里的今川枫还甜甜地睡着,似乎对雨秋平的动作有些本能地抗拒,翻了个身把被子卷了过去。雨秋平看着她的容颜,轻轻笑了笑。转眼间今川枫已经快38了,而自己今年过了生日也要40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16岁时与今川枫相遇的场景仿佛还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好像睡个懒觉啊…”雨秋平穿上衣服,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屋外的寒风让他打了个哆嗦,无比想念有佳人在怀的温暖被窝。
“但之前一段时间公务繁忙都没去,今天无论如何要去看看呀。”雨秋平边嘟囔着,边喊住了正要去食堂帮雨秋平准备早饭的叶谷穗子让她不必着急。
“殿下不吃点东西就要出去办事吗?天很冷呐,会生病的,到时候夫人又要埋怨了。”叶谷穗子看了眼披着一件斗篷就准备出门的雨秋平,不安地小声提醒道。
“我又不是去办事,只是去东山转一圈。”雨秋平用拇指指了指东边的方向。
“去看那位浅井殿下吗?”叶谷穗子立刻反应过来。
“嗯。”雨秋平点了点头,顺着楼梯往下走去,“还没把天下平定的好消息告诉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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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雨秋平在风雪中走到浅井长政的墓前时,他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墓前那正认真地扫着雪的女子应该早就把那消息告诉了地下场面的他了吧。
“阿市。”雨秋平轻声唤道,而阿市似乎早就听到了雨秋平的靴子踏雪的声音,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把雪扫干净后才转过身来对着雨秋平一礼道,“红叶哥哥。”
“好久没来了,实在抱歉呐。”雨秋平边说边要跪下来对着墓碑行礼,阿市见状匆忙从篮子里拿出一条小毯子垫在了雨秋平的膝下。
“小心着凉。”阿市柔声提醒道,雨秋平则冲她笑了笑道,“你和长政他说过了吗?天下已经平定的事情?”
“说过了,消息刚才小田原城传回的时候就特意来告诉他了。不过我想,他还是盼着哥哥你亲自来告诉他吧。”阿市也在雨秋平身旁并排跪了下来,双手合十朝着墓碑一礼,“告诉他,他一直以来的梦想终于成真了;告诉他,他的牺牲没有白费。”
“要是他能亲眼看到该多好呀。”阿市说到这里,眼眶微微有些泛红,轻声低语道。
“他在看着呢。”雨秋平抬起头来看向还在缓缓飘雪的阴天,但是在东方的雪云后,隐隐能感受到太阳的光亮。
两人沉默了许久,都怔怔地望着东方的天空。不知不觉间雪停了,太阳出来了,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之前的寒冷和疲倦仿佛也都如图肩膀上的碎雪一样被融化。
“天下太平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雨秋平伸了个懒腰,随后轻松地随口问道。
“打算…”阿市也有些茫然地随口应道,“没什么打算吧,就像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每天都可以来看看长政殿下,也可以陪着茶茶他们,多好呀。”
“有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呢?”雨秋平扭过头来看向阿市的脸颊,阿市也不解地看向了雨秋平。不过她很快就读懂了雨秋平话中的深意,白皙胜雪的脸颊上快速地染上了两抹嫣红,羞涩地低下头去。
“那种事…怎么会呢…才没有呢…”阿市惊喜地语无伦次,吞吞吐吐地支吾着。
“你才34岁呢,人生还长着呢,一直孤独下去可是很难熬的。”雨秋平显然没有看出阿市的心思,而是语重心长地劝道着阿市,“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帮你留意留意人选?要是有合适的,就和你说说?”
“诶…”阿市逐渐听明白了雨秋平真实的意思,眼里方才还闪烁着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她不禁为自己刚才的异想天开而感到羞愧,紧紧地抿住了樱唇,委屈地眼眶里仿佛有泪水在打转。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当然不会勉强呀!”雨秋平还以为阿市是因为抗拒再嫁才那么落寞的,手忙脚乱地试图解释道,“别生气呀!”
“没有啦…红叶哥哥…”看到雨秋平慌乱的样子,阿市一下子破涕为笑,随后强忍着内心的情愫,故作无事地向雨秋平盈盈一礼道,“我知道了,我自己也会留心的。”
“不过事先说好一点哦,你就算看上谁了我都会支持你,唯独藤吉郎他绝对不行。”雨秋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非常严肃地竖起一根手指向阿市强调道。
“咦?”阿市不知道雨秋平为何这么突兀地提到了羽柴秀吉,便疑惑地问道,“为何是羽柴殿下?”
“反正就是不行啊,那家伙…”雨秋平想到了羽柴秀吉当时言语中对阿市肉体表露出的刻骨的贪欲和玷污欲,感到一阵阵恶心和后怕,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知道啦,都听红叶哥哥的。”不知为什么,阿市看着雨秋平露出了这幅表情,心里却忽然觉得暖暖的,有一种暗自跳跃着的喜悦。她再次笑了笑,点了点应了下来。
“对了。”阿市刚说完之前的话,仿佛有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凑到雨秋平耳边,小孩子说悄悄话般低声耳语道:“茶茶好像…有身子了。”
“啊,这样啊…”雨秋平一边答应着,一边想着别的事。愣了片刻后,才忽然意识到阿市在说什么,吓得一下子从毯子上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向阿市确认道:“茶茶她有身孕了?”
“红叶哥哥怎么这么…”阿市被雨秋平大惊小怪的动作也给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地解释道,“还不确定呢…只是月事没来。那孩子面皮薄,也不好意思请郎中看,只是悄悄地告诉了我。”
“天呐,不会吧…”雨秋平茫然地双手抱头,在雪地上自顾自地打着转,嘴里则不断地念叨着,“殇儿才21啊,茶茶才17啊…他们要生孩子了?”
“这不是很正常吗?”阿市被雨秋平的样子给逗乐了,也缓缓地站起身道,“怎么了吗?”
“可是我才40啊…我要当爷爷了?”雨秋平一边难以置信地说出他一时半会无法接受的事实,一边才从这句话里意识到——做一下减法就可以得出,他当爸爸的时间比雨秋殇还要早呢,那他现在要当爷爷又有什么奇怪的吗?人家阿市34岁当奶奶还没大惊小怪呢,自己这样岂不是显得太没面子——说不定他60岁就要当太爷爷,如果能够活到100岁,就要六世同堂了。
“红叶哥哥可别现在就去找郎中哦。”看到雨秋平精神不稳定的样子,阿市有些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茶茶那孩子还不好意思呢。”
“那怎么行,现在还是冬天呢,要是真的怀上了可要好好注意养胎呀。”虽然对“孙子”这个概念还有些陌生,但雨秋平还是本能地紧张起来,不断自言自语着,“不能受凉啊,大冬天的这么冷,不能让茶茶随便出门了!哦对了,还要吃一点滋补的!这个年代也没什么补品啊,是不是该去找南蛮商人买一些才行?就吃这些够吗?当年枫儿生殇儿和佑儿的时候就都是怪我,害得养胎没养好出了差池…枫儿她也那么难受,这次可绝对不能再这样了啊…千万不能跌着伤着,要安排侍女随时跟着…殇儿这粗心的小子也是,妻子都怀孕了还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是!之后看我不训训他,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
“好啦,我会注意的啦,这段时间我都是亲自去照顾茶茶的,红叶哥哥和大公子就不必操心这些啦。”看到雨秋平焦急的样子,阿市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天下平定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们去做的吧,这些床榻边的琐事交给我们女人就好了。”
“嘛…那家里就要多多拜托你了。”雨秋平非常感激地向着阿市点了点头,随后好像又自顾自地焦虑起来。阿市笑着注视着雨秋平的容颜,回想着刚才两人的那些对话——
哪怕不可能名义上的结合,我们是不是也像是家人一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