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长此言一出,评定室内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织田信忠,而织田信忠也支吾着不知该如何接话。
“怎么?作为余的儿子?作为织田家未来的家督,连接下五国的自信都没有吗?”织田信长看到织田信忠犹豫的表情,明显有些不高兴了。
“父上…”织田信忠看到织田信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只得勉强解释道,“并非如此…无论再难的挑战,只要是为了织田家,儿臣都不会畏惧。只是这关东自古以来都是武家根本,若是不控制关东岂不是要重蹈室町幕府的覆辙?这样事关重要的地域,或许还是交由父上直辖比较好?”
“哦?”织田信长闻言挑了挑眉毛,忽然站起了身,快步来到织田信忠,俯下身来凝视着他的面庞道,“你的意思是,你若是被封到了关东,就会像室町幕府的关东公方一样和中央作对吗?”
“请父上赎罪,儿臣绝无此意啊!”织田信忠顿时被吓得冷汗直流,立刻跪伏下来磕头谢罪道。
“少主对主公您一片赤诚,主公可莫要错怪少主。”丹羽长秀看到气氛尖锐起来,也立刻站出来劝解道,“少主若真有此心,领命便是,又岂会指出其中原委?少主会这么说本就是因为问心无愧啊。”
“既然问心无愧为什么不敢接?让你坐这关东,你坐就是了嘛。”织田信长没好气地瞪了眼织田信忠,用手狠狠地在他的肩膀上捏了几下,“这日本领土就是狭长,关东和近畿两者必失其一。一边是武家根本,一边是朝廷所在和财粮重地,你有什么办法?镰仓幕府取了武家根本,最后被倒幕的天皇掀翻。室町幕府取了朝廷和财粮,最后在与关东公方源源不断的对峙里耗尽了运数。你有什么办法?除非你把皇室迁到关东,再花上100年把关东的人口和财粮经营地超过近畿,否则这日本永远不可能太平。你们觉得这有可能吗?”
“说不定还真的可能。”雨秋平听完织田信长那几乎预测未来般的发言,忍不住嘟囔了一声。
“就算有可能,余也没时间。”织田信长又白了雨秋平一眼,随后扭回头来继续瞪着织田信忠,“日本已经平定了,你们以为就大功告成了吗?你们以为战争就结束了吗?还早得很呢,海的那边有朝鲜,朝鲜那边有明国,明国那边还有那么广袤的大地,再往西还有欧罗巴,再往西还有新大陆,那才是余的野心!你们觉得余还有时间用几十上百年来经营这日本吗?”
织田信长的一番话镇住了在场的重臣们,那宏大到几乎是痴人说梦的志向冲击着众人的神经。柴田胜家、丹羽长秀等人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尾张时代,跟着他们那永远跑在最前面、跑得最快的主公,无论多努力也追赶不上、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在尾张时,能统一尾张对他们而言都算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难关,更别说吞下美浓成为一方霸主了——但织田信长在还有四分之一个尾张时就已经天天念叨着美浓了。之后,织田信长在打下稻叶山城后甚至连庆功会都没来记得开,就再次把目标锁定为“天下布武”,要上洛、要一统天下——这对于那些还沉浸于打下美浓的喜悦中的家臣根本反应不过来。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织田家的天下一步步成真时,家臣们才情不自禁地感慨织田信长当日的理想——可织田信长现在已经看着全世界了。
用小小的日本去统一世界,有可能吗?没有人会说“有”。
用小小的尾张半国去统一日本,有可能吗?没有人会说“有”,但织田信长已经做到了,现在他还要继续去做到。
总有人质疑织田信长的才能,质疑他是靠着接二连三的好运气才取得今日的成就。但就算织田信长在军略、政略、智略上都不是最顶尖的,可他从来都是把目光放得最远的那个人——他一直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而这就是最了不起的才能。所谓时运,都是给有梦想的人所准备的。
“只是主公,让近畿和关东分置还是太过危险,万一对立…”丹羽长秀沉吟叙旧,终于还是扮演起了他从平手政秀和林秀贞那里继承而来的角色,替那一直冲在最前面的织田信长踩下刹车。不过这一次,织田信长并不打算听从他的意见,而且随性间就想出了解决的办法——或者说是搪塞反对意见的借口。
“没事嘛,别担心什么对立。等余出征海外了,余就把家督正式让给奇妙丸,让他来安土城继位,然后让他的儿子三法师来去关东接班。以后就这样,少主都派去关东历练,之后再来安土城接班。”织田信长一拍脑袋就想出了一个解决措施,随后得意洋洋地道,“这样你们就不用担心什么关东和近畿对立了吧。反正总要有人来留守关东吧,余还能找出比自己的儿子更值得余信任的人吗?”
织田信长的一番话让原本还想继续进谏的家臣们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这个制度还是漏洞百出,但一时间也没有更合适的方法了。
“别再这里多说什么废话了。”织田信长环顾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家臣们,随后大笑着起身,转身就朝门外走去,只甩下一句话道,“动作快点,余要去鹤冈八幡宫一趟,你们都快点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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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各自的侍从,策马奔驰在前去鹤冈八幡宫的路上,织田家的家臣们却都是一头雾水。鹤冈八幡宫是日本三大八幡宫之一,主祭神是八幡三神,一直以来被当做武家守护神的信仰中心,也是曾经辉煌过的镰仓幕府的标志。它始建于平安时代,为平定奥州凯旋而归的源赖义所创,在源赖朝入住镰仓,八幡神就成了源氏的守护神,历代收到天下武士供奉。当年上杉谦信率领关东联军围攻北条氏,就是在这里正式继承了关东管领之职。
“主公突然跑去鹤冈八幡宫是要干什么?”前田利家看了一眼前方几里外扬起的马蹄尘,那是织田信长的旗本队——愣是没等他们这些家臣准备就跑了出去。他们辛辛苦苦追了半天,最后也只能跟在马屁股后面吃灰。
“莫非是想在那里就任征夷大将军,然后开幕吗?”雨秋平斟酌着给出了一个解释,随后摇了摇头道,“可是这种场合必须要有天皇的受命啊,肯定要有一个公卿带着旨意过来,也没看到有公卿随军啊?”
“那不然就是主公要自立为将军?”前田利家说出了一种可能,立刻摇了摇头,“不会吧,这也太放肆了…哪里会有这种…”
然而他说着说着,话语却戛然而止——织田信长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放肆的事情,自立为将军有什么大不了的,前田利家甚至担心他还会不会像平将门那样自立为天皇。
雨秋平看到前田利家忽然不说话了,自然也猜到他想到哪里去了,也在一旁笑了两声。这时,之前出发最晚的泷川一益也策马赶了上来,雨秋平看到泷川一益的身影后,放慢了马速和他打了个招呼。
“泷川殿下。”雨秋平向泷川一益招了招手道。
“红叶殿下。”泷川一益提高了马速,快步来到雨秋平的身边,向他拱了拱手,“先前的会议上多谢你美言!”
“泷川殿下何必客气,哪怕我不说,这关东管领的位置也是你的啊,这都是你这二十多年为了织田家竭诚奉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荣誉。”雨秋平闻言连连摇头,示意泷川一益不必如此,“这军团长之位,本来就该是你的。”
“足足等了快十年,才终于有了独当一面的机会,可惜已经没有大展身手的机会了啊。”泷川一益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但更多的还是得偿所愿的感慨。
到了傍晚时分,众人终于策马赶到了鹤冈八幡宫所在。织田信长到的比他们早,他的母衣众似乎已经散开到了鹤冈八幡宫周围开始了准备工作。不过众人还是好奇织田信长到底要干什么,这么着急地把母衣众派去准备,总不见得要在今晚就把仪式给办了吧?什么仪式能这么简单就准备好啊,怎么说也要等到明天白天再说吧。
还没等大家把马匹拴好喘口气,忽然就看到鹤冈八幡宫的各处庙宇开始腾起黑烟。紧接着,隐隐就有火光闪动。家臣们还以为鹤冈八幡宫失火了,匆忙再次翻身上马赶过去,来到近前了才发现织田信长本人正亲手拿着火把,策马围着鹤冈八幡宫绕圈,四处点燃着母衣众们堆积在鹤冈八幡宫周围的木柴和火药。鹤冈八幡宫里的人们正在滚滚黑烟和逐渐扩大的火势里仓皇出逃,而织田家的家臣们则震惊地看着这座名胜古迹逐渐被大火吞没。
“不会真有人以为余要当将军吧?”织田信长戏谑地看了眼目瞪口呆地部下们,随后满意地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