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六年(1578)9月6日凌晨,天还乌黑着,雨秋平就已经在组织红叶军渡海了。
因为在半夜,他刚刚收到细作冒着巨大风险乘着小船连夜送回来的消息——在四国岛上的三好长庆本队、十河一存赞岐众和三好长治的阿波众都已经在昨夜登上了淡路水军的船只。他们之所以在半夜上船,忍受一夜的颠簸,目的只有一个——今天清晨的奇袭。雨秋平立刻通知整个播磨海岸线全部警戒,严防三好军登陆。而他也为此提前了轮换的时间,点着大量的火把和灯笼也要在夜里行动,一定要在三好军登陆前把细柳备和酾酒备接回大陆上。
时间很紧迫,雨秋平甚至都有些懊恼,觉得不该在战前就进行轮换。要是早知道三好家秋收这么快、来得这么快,他就打完这仗再把淡路岛上的人接回来了。可是一想到这场战争可能会旷日持久,一直拉锯到明年春耕,他就不忍心再让淡路岛上的士兵多待几个月。而他之前都已经承诺好了要在今天轮换,士兵们都心心念念、思乡心切,若是告诉他们回不起了,肯定会损害士气和军心,他也对不住自己“一诺千金”的名声。
不过,即便如此,雨秋平依旧非常谨慎。他坚持要先把鸣镝备和燎原备送到淡路岛上,接过了岩屋城和岩屋港的防卫后,再把细柳备和酾酒备接回来,坚决不能露出破绽。毕竟根据情报显示,安宅冬康的淡路众还留在淡路岛洲本城,随时有可能发动攻击。
红叶舰队在昨晚刚回到岸和田港,正在进行补给和修整,同时还有新船只的编制工作。伊丹康清向雨秋平表示,至少需要两天才能准备就绪。不过雨秋平本来也没有用红叶舰队去阻挡三好军登陆的想法——反正即使红叶舰队护住了播磨海岸,淡路水军仍然可以绕路到毛利家的领地登陆。真要是那样,雨秋平和羽柴秀吉就要在陆地上面临毛利-三好联军的压力。既然这样,还不如让三好军在播磨海岸线登陆,从而给了织田军分而治之的机会。
想着想着,不觉间天色已经微微亮。雨秋平看了眼怀表——寅时七刻。随着天色亮起,雨秋平也看到了海上的浓雾——能见度非常地差。这种浓雾,估计要到中午前才差不多能消散。在这样的天气下,任何抢滩登陆都是不可能的——船只十有八九都会触角或是搁浅。雨秋平长舒了一口气,今天早上的播磨海岸线应该会是安全的,这浓雾帮了雨秋平大忙,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进行轮换。
浓雾同样让明石海峡的能见度非常糟糕,红叶军在两岸和海峡中的运输船上都打起了大量的火把灯笼,标示出船只的宽度和海岸的轮廓。在一些容易触礁搁浅的地方,直江忠平还派了很多人用火把摆出警示的形状,而在适宜登陆的地方,则挥舞着灯笼来指引。
折腾了许久,燎原备总算是被送上了淡路岛。岩屋港周围立刻欢声雷动,燎原备在海岸边整顿后也立刻朝着岩屋城进发——细柳备会和他们交接城池。而接下来要在浓雾的海峡里渡海的,就是鸣镝备了。等到鸣镝备接替了守卫岩屋港和沿海炮台的酾酒备后,淡路岛上的守军就将开始返航。
雨秋平站在高处,望着一片白茫茫的海雾里的火把长龙和海岸线边星星点点的灯笼,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有些惬意。海上西南风吹来,带着淡淡的咸味,身上的红叶披肩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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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七刻,靠着大量运输船的工作,鸣镝备的登陆工作也已经完成了大半。虽然海上的浓雾迟迟没有散开的意思,但是红叶军靠着超强的执行力还是克服了这一问题。根据实时汇报,细柳备已经带着燎原备熟悉了岩屋城的城防,交接工作也快要完成了。已然有不少酾酒备的部队带着先期登陆的鸣镝备到岩屋港和大量海防炮台那里去,向他们传授海防的经验。
海风有些大起来,吹得雨秋平有些迷眼睛。雨秋平微微向左转了转身,面朝着东南的方向,这样西南风就吹不到眼睛了。然而,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周围的侍卫们却一个个都惊叫起来:“搁浅了吗?还是有船撞了?”
“嗯?”雨秋平匆忙转过身来,不过心里到没有太多慌张——这种浓雾天里渡海,即使有人指引、有灯火指示,出事故也是在所难免——不过情况显然和他想象地不大一样。出事故的地点是在岩屋港最西边的几处炮台边,那里的火光比较稀疏——因为也没几艘船会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登陆。雾很浓,雨秋平根本看不清对岸的情况,只是能大约看出那里的火光有些散乱,应该是发生了事故。
“被风吹到那里去了吗?可是这是西南风啊,怎么会吹到西边?”雨秋平忽然感觉有些不对,立刻挥手示意旗手,让他用枫鸟旗发出警戒的指示。只是雾太大,能看到的人不多,雨秋平立刻让人点起篝火示警。然而,就在侍卫忙前忙后之时,海对岸的混乱迅速扩大了。越来越多的地方的火把开始混乱,灯笼也成片成片地散乱——岩屋港西边那些负责海岸指引的酾酒备辅兵显然已经陷入大乱。隐约间,雨秋平还能听到嘈杂的声音。不久后,岩屋港的炮台甚至腾起了火光,连续不断地响起了炮声。
“发生了什么?”雨秋平咽了口唾沫,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却一无所获——浓雾让海峡两岸几乎没有任何沟通的能力。雨秋平让传令兵乘一艘快船立刻到海那边询问情况,传令兵不久后就回来了,船上还载着一个鸣镝备的军官。雨秋平认得他,那是鸣镝备第二连连长久武长贺。看到这么高级的官员来了,雨秋平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殿下!敌袭!”久武长贺还没等船只靠岸,就急着跳入水中,踏水朝着雨秋平冲来,一边高声喊道,“数不清的敌人…三好长庆、十河一存的旗号都在!淡路水军载着三好军奇袭了岩屋港的炮台!”
“什么情况?他们不去播磨,反倒来奇袭淡路!”雨秋平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顿时一紧,但是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迅速冷静下来,“立刻向全播磨的友军告知情况,我们被摆了一道,三好军去淡路了!”随后,他又转过头来,向久武长贺问道:“现在战况如何?”
“很不好!雾太大,我们的炮击效果非常糟糕!而且淡路水军有不少都已经冲入了明石海峡,我们不敢乱开炮,害怕误伤友军!”久武长贺指了指还在明石海峡里运输人员的雨秋家的船只,脸色已经难看到无法言述,“很多很多的三好军登陆了!淡路水军的运输船几乎不管不顾地一头往有火光的地方去撞,哪怕触礁搁浅,也要把三好军送上来…这是要拼命啊。”
“如果有很多三好军的话,那他们的船只应该非常密集,让炮台朝着西边海面开火,肯定有斩获!”雨秋平快速给出了指示,随后又问道,“在这种雾天抢滩登陆,三好军根本不可能形成滩头阵地也不可能有效指挥,为什么你还说战况糟糕?不应该是我们一边倒的胜利吗?”
“鸣镝备和酾酒备正在交接,海防炮台非常混乱,指挥系统全完了。雾太大,旗帜看不到,现在红叶军基本也都是在以班、排为单位作战,而且很多铁炮手都不敢开枪,害怕打到友军。”久武长贺的喉结剧烈地上下蠕动了一下,“完全是乱战了…像是在夜战一样!整个海边全乱了,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但是在乱战里,咱们的长枪阵排不上用场…比刀法的话,不是那些武士的对手,很多地方都在节节败退。”
“我没去过那边的海滩,我对那里的情况没有概念。”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指着久武长贺沉声道,“你给我个判断,沿海的战况会怎么样?”
“沿海的海防炮台…估计要麻烦了。炮台一丢,岩屋港也够呛,我们之前守护岩屋港都是靠炮台对淡路水军的威慑。这次淡路水军全部过来的话,红叶舰队不在、炮台也丢了,我们也守不住岩屋港,明石海峡的控制权也要丢给他们了。”久武长贺眉头紧锁地低声道,“但是岩屋城内的细柳备和燎原备已经反应过来了,岩屋城绝无问题。”
“登陆的三好军总数呢?”雨秋平再追问道。
“不清楚…但感觉不会少。”久武长贺有些犹豫地答道。
“你有看到十河一存和三好长庆的马印吗?”雨秋平又快速抛出了一个问题。
“没有倒是没有,但是那些武士战力高昂,刀法精湛,肯定是旗本。”久武长贺这次斩钉截铁地判断道,“在下绝不会看错。”
“好。”雨秋平点了点头,随后对身后的传令兵和旗手道,“下令立刻终止剩余部队的运输,所有海峡中的运输船立刻避让。靠岸的就近登岸,离岸远的立刻向东边海域退避。”
“传令,让直江忠平全权负责岩屋港上四个备队的指挥。如果找不到直江忠平的指挥部,就依次找顺位最高的指挥官。”
“让红叶舰队立刻从岸和田港来援,然后…”雨秋平深呼吸了几下,随后深深地扶额道,“告诉羽柴殿下,红叶军有四个备队困在了淡路岛上,我现在手边没几个兵了,他已经没多少后援了。让他自己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