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7日傍晚,当雨秋平打着火把收兵回到山科本阵时,已经将近午夜了。而京都方面熊熊燃烧的大火,依旧没有被扑灭,在夜空中格外明显,仿佛是在嘲笑着联军的失败。
然而,整个营帐内所有的高级武士,却没有一人入睡,而是全部打着自己的旗帜,等待在营门外,向着凯旋归来的常磐备报以热烈的欢呼声和感谢声。他们明白,如果没有常磐备在最后的力挽狂澜,联军就要全军覆没了。
雨秋平当然得到了特殊的“优待”。他前脚刚离开部队,后脚就被浅井长政、前田利家、池田恒兴等人给抓了起来,联络了一帮好兄弟,一起把他高高地向天上抛去,然后接住,再抛,反复无数次也不见消停。似乎不抛上一晚就不能表达他们内心的感激。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把雨秋平放下来后,雨秋平才赶忙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我说,你们看到主公了吗?为啥你们所有人都出来迎接我了,就主公没来。”
“别说了,主公都已经气疯了。”池田恒兴同样压低声音,凑到雨秋平耳朵旁边低声道:“主公已经理清楚了,从头到尾都被三好家摆了一道,大好局面被葬送了,能不气吗?”
“不过这次要不是兄长,联军上下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回到山科啊。我们虽然大军崩溃,伤亡接近三成,但是索性没有被歼灭。三好家当真厉害,不过兄长还要更胜一筹。”浅井长政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十分钦佩地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不知兄长是如何判断出三好家的行动?才会在大家都向京都涌去的时候,一个人回头扼守后路呢?”
“这多亏了半兵卫,我又岂敢居功?”雨秋平苦笑着把竹中重治的分析给众人讲了一遍,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三好四兄弟纵横四国与近畿多年,当真不简单,这一仗输得心服口服。”雨秋平打心底里佩服三好长庆这一战的指挥,也佩服三好义贤敢于犯天下之大不韪焚烧皇宫和京都的魄力。
“不过虽然我们勉强逃出生天,但是此刻也不得不撤退了。”丹羽长秀十分悲伤地低声道:“我们主力损失超过三成,佐久间殿下还有西美浓三人众的部队损失已经过半,几乎所有的部队都在逃亡中崩溃,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建制,乱糟糟地在大营里先睡下了。等到建制恢复,士气重振,估计需要好几天啊。唯一没有受到损失的朝仓殿下,在下午回到营寨后,二话不说就领着自己的辅兵和粮食撤走了,估计已经撤到南近江了吧。”
“三好家不会等我们那么多天。明天说不定就会趁势进攻,把我们驱逐出山城。”浅井长政也是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道,“这次上洛彻底失败了,等我们恢复元气,明年再来吧。”
“问题是南近江怎么办?”雨秋平说出了他一直很担心的问题,“南近江现在人心未附,万一三好家以拥立六角家回归的名号进军南近江,那些南近江的豪族也都靠不住了。我们如何守卫南近江?”
就在众人忙着讨论这个的时候,母衣众却忽然赶来,将所有要员全部叫回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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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到大帐后,只看到足利义辉、织田信长和林秀贞三人都是面色凝重。而他们身边,还坐着一个穿着松永家服饰的男子。
“在下松永久通,见过各位殿下了。”松永久通看到联军的高级武士们后,恭敬地行了一礼。
“人齐了,你可以说了吧?”织田信长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松永久通,沉声问道。
“是,自然不敢怠慢织田殿下。”松永久通用十分谄媚地语气笑嘻嘻地道,“家严备下了一份大礼,准备献给织田殿下,只是不知道织田殿下愿不愿意收。”
“什么意思?”联军的武士们闻言都是一愣。松永家本来是三好家的同盟,但是之前在南近江被雨秋平和浅井长政击败,损失惨重。他不仅被三好家请出了山城国,失去了京都和二条御所的控制权,更是在之后的合战里无力加入,以至于大家都快忘了松永久秀的存在了。
“别卖关子了,有屁快放。”织田信长今天心情已经非常暴躁,到手的京都就这样飞了,自己的部队还被像狗一样撵着打。联军今天的战败,估计要成为全天下的笑柄,还会被后人传下去继续耻笑。
“是是是,都听织田殿下的。”松永久通依旧陪着脸笑道。不过雨秋平却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一般只有胸有成竹的人,会有这么好的脾气。
“实不相瞒,家严现在已经夺下了饭盛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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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永久通的第一句话,就让营寨内整个炸开了锅。饭盛山城是三好家的本城,也是近畿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几个城池之一。如果情报所说不错,饭盛山城里还储存着三好家所有的粮草。这样重要的城池居然被松永久秀攻陷了?
“余凭什么相信你?”织田信长虽然也是脸色天人交战,可是已经强装镇定地质问道,不肯落了下风。
“三好家主力俱在京都,留守饭盛山城的不过是三好康长。之前松永家的部队在败退回到领内后,就一直没有解散,而是整军待命。由于松永家曾经和逆贼三好家是盟友,三好家也没有多提防。家严今日下午率军从小道翻过了金刚山脉,打下几乎是空城一座的饭盛山城,又有何难?”松永久通摊开了手,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松永久秀为什么要来找余?你们不是三好家的盟友吗?为什么要背弃同盟来帮余?”织田信长再次冷声追问道。
“因为如果三好家赢了,近畿大势已定,松永家就只剩下大和一国,再也没机会翻身了。但如果赢得是织田家,近畿就还处于混乱中,松永家也有利可图。松永家永远会站在弱者一边,就是这么简单,织田殿下。”松永久通面色平静,十分淡定地开口说道:“这是家严送给殿下的礼物。只要殿下一点头,家严立刻就把三好家全部的粮草一把火烧了。三好家大军只带着不超过三天的粮食,而摄津和山城境内都没有足以支撑他们大军的粮仓。想要大军不断粮,他们只能撤退到播磨,京都也只能拱手让出。”
“而石山御坊的本愿寺,由于支持池田家残党在摄津国起事,已经和三好家决裂,石山御坊附近的通道都已经向三好家关闭。再加上饭盛山城也落在了我们松永家手上。”松永久通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地图,用手指在石山御坊和饭盛山城中间连了一条自西向东的横线,低声道:“换句话说,只要松永家倒向联军,三好家的河内和和泉就将被与摄津切割开来,成为飞地。三好家内忧外患,短时间内无法再次上洛了。”
“松永久秀想要什么?”事已至此,织田信长已经没有多话,而是干脆地询问道。
“家严位卑言轻,但是却一心向着公方殿。”不久前还亲手把足利义辉驱逐的松永家,此刻却一副小人得志的姿态对着足利义辉说道,“听闻公方殿上洛不顺,自然要出手鼎力相助,岂敢索取回报?”
“别废话。”织田信长有些沉不住气了,毕竟这次上洛成不成,现在已经完全掌握在松永久秀手上了。他如果烧了饭盛山城,那么三好家就只能让出京都撤退,甚至连河内和和泉都要成为飞地,联军也可以上洛成功。如果松永久秀没有烧粮草,而是转而以此要挟三好家,和三好家谈和。那么三好家可以发兵东进,将联军一路赶回去,甚至连南近江都可以一边夺走。
没想到松永久秀这个老狐狸沉默了这么久,一出手就是杀招!将三好家和联军全部捏在了手心里。
看到松永久通依旧沉默不语,织田信长不免有些着急道,“松永久秀的条件是什么?”
“要说条件也不敢当,只是需要一些帮助罢了。”松永久通微笑着复述着松永久秀开出的条件:“首先,家严心向幕府,渴望为幕府的复兴而尽心尽责。管领一职,家严愿意为将军分忧。”
幕府管领,可是曾经的“三管家”才有资格做的。松永久秀狮子大开口,上来就索取了这个职务。可是眼下,无论是足利义辉还是织田信长,都没有实力也没有理由拒绝。
“其次,山城国一国交由将军家控制。织田殿下领内任务繁重,还是不用多做分心了。”松永久通十分轻巧地抛出了第二个条件,却一下子让联军营寨内的气氛变得非常微妙。
织田信长此次上洛,目标就是控制京都,松永久秀自然也十分明白。可是松永家实力不足,控制京都有些力不从心。与其这样,不如要求把京都交给实力孱弱的足利将军。这样松永家就可以从旁慢慢渗透。而这个建议,也可以离间足利义辉和织田信长的关系,让两人冲突,可谓是一石二鸟。
果然,足利义辉和织田信长对视了一眼,双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提防和怀疑。
最终,足利义辉看了眼帐内占据了一大半的织田家武将,又想到了自己的忠实支持者朝仓义景已经撤退,只好做出了妥协:“织田殿下劳苦功高,赤胆忠心,没有织田殿下在,本将军实在寝食难安啊。不过我也不好意思劳烦织田殿下过多,殿下不如留下一两千部署,帮本将军戍守京都?”
足利义辉的意思,就是允许织田信长在京都拥有影响力,但是不能过大。此时此刻,松永家也绝对不能允许织田家完全把控京都。织田信长虽然气得青筋暴起,却也只能点头接受。
“第三。”松永久通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松永家实力不足,近畿的重镇饭盛山城恐怕无力保守,还请织田家代为戍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