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0日,上洛大军如同一个庞然巨兽一般,在观音寺城下拔寨起兵,缓缓地向西边进发。75000大军的队伍在南近江的土地上拉得很长很长,先锋部队已经抵达了石部,后面的辎重队还没从观音寺城离开。沿途,成千上万的百姓都远远地躲在山间或者田边,用蕴含着期待、仰慕、惊恐等无数情感的复杂目光远远地望着这支巨龙般的队伍。
9月11日,联军先锋在距离濑田(也就是三好家55000大军驻扎的地方)东边13里外的草津扎下营盘。9月13日,联军全军抵达草津,在草津扩建了一个和观音寺城城下营地一样巨大的营地。而就在他们西边不远处,三好家的营地同样铺天盖地地横在那里。大量的小城、岩砦、防御工事早已被修筑好。而想从南近江进军京都,必须要经过濑田。
因为京都和二条城所在的山城国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它周围群山环绕。山城国和近江国的分界线,是它东边的比良山地和笠置山地这两个巨大的山地。山城国和近江国之间的官道都是由这些山地间的山谷所构成的。而连接近江国和山城国的几条山谷,都要经过濑田。如果想绕过濑田进入京都,就只有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才有机会了——而这或许可以让两三个商旅通过,却根本不是大军能经过的路。
如果说笠置山地和比良山地是山城国的东大门,那么濑田就是大门上的锁。打不开锁,一切都无从谈起。三好家55000大军足以把濑田守得密不透风,让上洛的大军往而兴叹。
对峙的局面持续了半个多月,即使织田家屡屡展开挑战,三好家却打定了主意死守不出,就是不肯迎战。三好家的粮仓在三好家的本城饭盛山城,距离濑田前线只有80里左右。而联军的补给线,却几乎要达到200里左右。更何况联军的人数要比三好家足足多上三成多,更是让他们粮草的消耗量远远超过了三好家。
而且久久驻屯于境外却一战难求,联军的士气也在逐渐下降。除了渴望名垂青史而始终兴奋的武士外,许多底层的足轻已经有了厌战思家的情绪。为了扭转颓势,联军在经过了一天的讨论后,决定主动出战。
10月1日,联军将辅兵留在营地里,而将75000战兵和辅兵悉数拉出营外,在平原上列阵。50000辅兵打造了数不胜数的攻城器械,从攻城橹、望台到云梯、冲城锤应有尽有,就等着往三好家的铜墙铁壁上招呼。
而三好家也不甘示弱,55000大军谨守营盘,任由联军如何进攻依然巍然不动。联军苦战一天,却没能形成较大的突破,无奈之下只得收兵回营。
当晚,联军的评定会议上就爆发了剧烈的争吵。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如果三好家固守濑田,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朝仓义景一直以来自视甚高,认为朝仓家贵为名门,理应成为上洛联军的统帅,结果却被织田信长这个土包子给抢了风头,故而对织田信长的指挥十分不满。而织田信长指挥以来,先是在草津磨蹭了半个月,难得打一次还一无所获,更是让他对织田信长的不信任彻底爆发。本来朝仓家距离本居地越前就是最远的,粮草补给线也最长,耗费的粮草也最多。重重矛盾叠加在一起,让他现在的心情非常暴躁,一直在嚷嚷着:“退兵吧!退兵吧!”
“朝仓殿下还请稍安勿躁。”足利义辉经过一天的战斗,也是心里十分不满。他之前之所以一直忍耐着织田信长和织田家部下的无礼,就是相信他们能够帮助自己回到京都。可是现在看起来,联军拿三好家的铁桶防守束手无策,这让足利义辉气不打一处来。如果现在就退兵的话,之前受的委屈不就都白费了?于是,他也只能忍着怒火强行安抚朝仓义景。
“这是全天下都关注的战役,结果三好家却只如懦夫一般闭门不出,实在是武家之耻。”浅井长政对于三好家的战略似乎非常不满,“为何不肯堂堂正正地来一场合战呢?难道防守就能改变什么吗?劣势都是要靠合战才能扭转的啊!”
在如此重大的利益面前,又有几个武士会像你一样啊,长政?坐在下手位的雨秋平望着浅井长政,在心里腹谤道:三好家心里清楚得很,联军补给线太长,人心不齐,只要拖下去,联军就将不战自溃。当年董卓面对关东十八路诸侯的穷追猛打,仅仅是烧了洛阳撤退,联盟不就自行瓦解了?
“无论如何,撤退是不可能的。”织田信长用异常坚决的目光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这次上洛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松永家在之前的合战里就已经被我们织田家击垮,无法帮到三好家。如果让松永家喘过气来,他们也会有70000多人。你们觉得还有胜算吗?不就是一天没打下来,你们至于如此吗?”
“再有敢言撤退者——”织田信长用威胁的语气,拖长了音调道。
“切。”朝仓义景见状冷哼了一声,“今天一天联军就伤亡了快2000人了,强攻根本不是办法。织田殿下不让撤退,倒是想办法出来啊?”
朝仓义景的反问让织田信长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毕竟他也拿不出好的办法。他咳嗽了一声,把目光投向他的下手位——织田家的诸位家老和重臣,示意他们赶紧想办法出来。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丹羽长秀、雨秋平等人见状都是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评定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空气的气氛有些尴尬。就在这微妙的时刻,一声微弱的“主公容禀”却从遥远的门口边传来。众人将目光望去,发现正是坐在门口的木下秀吉说的话。他是能够参加这次会议里面,身份最低的几个武士,因此被安排坐在门口。
“阁下又是什么人?这里轮得到你来说话吗?织田家的武士,都这么不懂礼仪的吗?”朝仓义景看了一眼木下秀吉坐的地方,就意识到这最多就是个部将,十分不屑地问道。
“这猴子,真没大没小。”佐久间信盛见状冷哼了一声,“可别在这种场合撒泼,把织田家的脸都丢到外面去了。”
不过,织田信长却没有怪罪木下秀吉的意思,而是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说出自己的意见。木下秀吉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满堂大人物,鼓足了勇气开口道:“在下建议奇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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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袭?”织田信长闻言一愣,不解地反问道:“濑田都被扼住了,所以的路都要经过濑田,你从哪里奇袭?”
“从琵琶湖!”木下秀吉被这反问的语气给吓到了,有些颤抖着高声道。
“琵琶湖?”织田信长双眸一闪,背着手大踏步地走到了帐内悬挂着地图的地方,“你说说看。”
“主公容禀!”木下秀吉见状也一个猴子打滚就直起了身,快速地迈着小步子挪到了地图边,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道:“我们可以派出一支别动队,往回走到守山,从那里寻觅船只,渡过琵琶湖,到达琵琶湖的西岸,也就是穴太和坚田那里!然后,再往北边的山区里绕,经过延历寺,从京都北边的山区里再绕出来,直驱京都!”
“切!”“说什么胡话呢?”“这哪里冒出来的下贱武士?”“这猴子,真给织田家丢脸。”“异想天开,那哪里行得通?”
木下秀吉话音刚落,大帐内就响起了巨大的嘲讽和奚落声。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愤怒地瞪着那些瞧不起他的人。
“你这方案太过行险了。”织田信长还捏着下巴上的小胡子正在沉思,明智光秀就先开口提示道:“你说的那条小路我走过,只是延历寺的僧人修行用的步道,从来没有军队从那里通行过,根本不能够大军通行。”
“在下不需要大军。”木下秀吉向着明智光秀一鞠躬,随后开口解释道:“在下不带辅兵,只要500战兵,带着五天的口粮在身上,前去奇袭。”
“五天?这只够去的时候的口粮啊!而且你们背不了那么多粮食,肯定要饥一顿饱一顿了。”雨秋平闻言也不由得开口提醒道:“那基本上就是有来无回了啊!万一奇袭失败,你全军都要饿死在那里!而且这条路很少有人走,到底能不能通过500人也不好说啊!你冷静点,太危险了!”
“富贵险中求嘛!”木下秀吉感激地看了眼雨秋平,自己则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如果成功了,京都就拿下来了啊!这个风险还是值得去冒的!”
“你成功了京都也拿不下来。”柴田胜家瓮声瓮气地开口道:“三好家在京都肯定有人留守,你那没有攻城器械的500人筋疲力尽地摸过去,如何打的下京都?”
“再说了,三好义贤在近畿一带忍者密布,你那500人的行踪很有可能暴露。”忍者出身的泷川一益也泼冷水道:“很有可能会被发现,然后调兵去剿灭你,到时候我们想救也救不了你。”
“诸位殿下的好意在下心灵了,但是打不下来或者被发现也没关系。”木下秀吉又是深呼吸了一口,解释道:“只要能够吸引三好家的注意,逼他派兵去打我,联军的主力不就有机可乘了吗?总比僵在这里空耗粮草要好啊!”
既然木下秀吉都说到这份上了,雨秋平等人也不好再劝。而外家的武士们,则都对这个疯狂的建议嗤之以鼻,等着看暴脾气的织田信长训斥他的好戏。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织田信长居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声道:“行,猴子,余准了你的计划。”
“什么?”大帐内一瞬间一片哗然,纷纷都觉得不禁木下秀吉疯了,连织田信长也疯了。不过,这对疯子主仆似乎却志趣相投,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只是主公,在下手里只有一百多战兵,人数不够?可否从别人家里借在下三百多人。”木下秀吉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另一个请求。
“行,你借吧,只要那人愿意,借多少都随你。”织田信长大大咧咧地随口答应道。
“谁会借人陪你去送死啊。”侍立在织田信长侧后的佐佐成政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而他也说出了在座众人的心声。木下秀吉的奇袭,几乎就是九死一生。300多战兵说少也不少啊,谁也不愿意随便放弃。
“没人吗?”织田信长扫了一圈,无奈地摊了摊手道:“那要不我就把南近江豪族的部队借你点吧,那个蒲生家似乎就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