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君!”近藤康庄眉目一紧,把雨秋平摁在了地上,“我是武士,保护本家的子民,是武士的天职,我不能逃避。”
雨秋平这才注意到,近藤康庄的手,也在不断地颤抖着。
“我…也没杀过人呐…”近藤康庄的喉结重重地蠕动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在这里等着我。”近藤康庄看着雨秋平一脸惊恐的表情,就起身要冲出去。
雨秋平一把拉住他的衣角,嘴中已经说不出话了,也听不到屋内的污言秽语。他只是不断地哆嗦着,不断地摇头。
近藤康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挣脱了他的手,“早晚要被你坑死的。”
说罢,他纵身一跃,撞开大门,就冲进了室内。
·
雨秋平竟没敢起身去看,只是呆呆地靠在墙上,大气不敢出一口。自己心脏“砰砰”的跳动声,响到连耳膜都感觉到阵痛。
他隐约间,听到屋内一声惊呼,然后是刀剑没入肉体的“呲呲”声。一声哀嚎后,雨秋平仿佛听到了桌子被掀翻的哐当一声巨响。再然后,他似乎听到了金属碰撞声,以及两个人高呼的声音。他能分辨出,其中一个,是近藤康庄的。接着,又是一声利器没入身体的“呲呲”声。
之后,一切喊声骤然停止。只剩下女主人惊慌失措的哀嚎声不断回荡。
雨秋平几乎用尽了每一个听觉细胞,去捕捉一丝一毫的响动。
他听到了
近藤康庄的喘气声。
没错!
是他的!
雨秋平猛地一跃而起,打开大门,看向屋内。
近藤康庄大口喘着气,有些恍惚地凝视着手中染血的武士刀。他身边,倒着两具织田家足轻的尸体。女主人迷茫的靠着墙边,眼泪不断地落下。
成功了。
雨秋平几乎要喊出这几个字。
前门突然开了。
近藤康庄还没来得及转身,一个彪形大汉就冲了进来,一下子把近藤康庄撞到了墙上,武士刀也散落到了后门边上,发出叮叮啷啷的响声。那个壮汉背后不是织田家的木瓜纹,而是一个雨秋平没见过的家纹式样。一个圆圈中间,是两个上下排列的大雁。他似乎力大无穷,一把掐着近藤康庄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顶在墙上。近藤康庄双手拼命想要拨开那个壮汉的手,却徒劳无功,双腿反复踢打壮汉的盔甲,壮汉却不为所动。
“战…斗啊!”近藤康庄面容扭曲,已经有鲜血从嘴角流出,他努力地看向雨秋平的方向,“不战斗…就会死。”
雨秋平浑身不住地颤抖着,连维持呼吸似乎都需要格外的努力。他茫然地捡起地上的武士刀,握在手里,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忽然,墙角那边的女主人疯了一样地跳了起来,抓起桌上的一把剪刀,就冲着那个壮汉冲了过去。那个壮汉眉头一皱,松开一只掐着近藤康庄的手,另一只手只是挥手一拳,就把那个女主人一拳打飞到了后面的墙上,脑袋碰撞墙壁发出了一声巨响,嘴中一下子喷出鲜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雨秋平抖得更厉害了。
如果刚才冲上去的是我,我是不是,也已经死了。
他和那个壮汉,不过只有三米的距离。
但是,他却一动都动不了。
身体仿佛已经不被自己掌控之中,腿一步都迈不开。他能感到的,只有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震痛耳膜的心跳声,以及自己全身痉挛一般地不断抖动和刺骨的寒冷。
“上啊,你快上啊!再不上,康庄会死的!”心中的声音不断狂吼,“动起来啊!动起来啊!前进一步!挥刀!”
会死的,我会死的。
刀刃上的血液顺着刀柄流到了手上,还带着温热的温度。
“拜托你了,快动起来啊!”雨秋平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身体的颤动难以遏制,却一下子都动不了。
手中的刀,没能握紧,悄然落地。
雨秋平有些绝望地靠在门上,望向近藤康庄。
他的眼中,满是无奈,惊讶,以及悲哀。
早晚要被你坑死的。
·
近藤康庄挣扎的动作逐渐变小,嘴巴中淌出的血液越来越多。终于,伴随着没能使上力的一抬腿,他努力拨开壮汉双手的手,无力地垂下。壮汉松开了手,任由着那个陪伴了雨秋平几个月的熟悉的躯体,坠落于血泊之中。
近藤康庄。
我的朋友。
死了?
我,我在。我在干什么?
我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朋友死了。
为什么,我的身体,动不起来。
为什么会死人?
这里。是地狱吗?
雨秋平整个身体触电一般地抖动了一下,就像是小时候,在路边看见巨大的狼狗一样的感觉。那是先祖记忆中遗传下来的,远古时期,手无寸铁的人类,面对猛兽时的恐惧。
他一个踉跄地冲了出去,向着后院跑去,向着那个篱笆出跑去。
我跑得很快的,我从小到大都是运动会跑步比赛的冠军。他穿着盔甲,他追不上我的,我能跑掉的!我要离开这里!这都是梦,不存在的!
背后忽地一下受到重击,身体的平衡猛地失去,雨秋平重重摔倒在篱笆边上,翻滚了一圈。
他努力想要起身,腰部的疼痛却让他难以完成这个动作。
沉重的脚步声,在背后,逐步逼近。一下一下,仿佛死神的钟声在心中敲响。
他茫然地回头。只见一个破碎的饭碗,落在了他摔倒处不远的地方。那个壮汉,提着他遗落的那把武士刀,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那个壮汉高高举起了刀,对准了雨秋平的脑袋。
雨秋平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他闭上了眼。就像小时候扎针前,闭上眼一样。闭上眼睛,就不会痛了。
他听到了利器划过空气发出的尖锐声。
完了。
然而,刀并没有落下。取而代之的,似乎是羽箭射在木桩上的声音。
刚才那,不是刀的声音,是箭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眼前的那个壮汉,刚刚侧身躲过了射来的一支箭。
“谁敢杀我小弟!”只听到旁边一声大吼,朝比奈泰亨策马拉弓又是一箭,那个壮汉再次一个闪身躲过,反手将刀向朝比奈泰亨扔去。朝比奈泰亨一拉缰绳把马往侧边一带,躲过这一飞刀,顺势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雨秋平身前,抽刀在手,把他牢牢护在身后。雨秋平忽然感到一阵安全感,头脑开始再次运转起来,意识也逐渐恢复。
“你小子怎么样,还好吧。”朝比奈泰亨理了理身上的阵羽织,努力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我看到有织田军往这边来了,千辛万苦赶回来,总算是赶上了。”
“我…没事…但是…”雨秋平呜咽了一声,“康庄他…被这个人…”
“你在这儿坐着别动,看我去收拾他!妈的!”朝比奈泰亨怒目圆睁,怒吼一声,挥刀向眼前的壮汉砍去。壮汉抽出自己腰间的武士刀,也是毫不示弱地正面迎上,两把武士刀在空中相撞,电光火石间火花四溅。朝比奈泰亨和那个壮汉都没有退缩,各自双手持刀,拼劲全力想把对面的刀压过去,刀锋在角力间时而偏向左边,时而偏向右边,不相上下。忽然,那个壮汉猛地一声大喝,飞快地抽离武士刀,侧身躲过朝比奈泰亨借着惯性劈来的刀,一个转身侧劈看向朝比奈泰亨挥来。朝比奈泰亨重心已经过分前倾来不及调整,于是他就地一个前滚翻躲过这一劈,借着滚翻起身的力量往远处跳了几步再转身,再次摆好架势。
“好家伙,有点意思。”朝比奈泰亨笑了笑,挥刀在空中舞了个刀花,又跃跃欲试地迎了上去。
“身法不错。”那个壮汉瓮声瓮气地称赞道,声音嘶哑到几乎是金属摩擦的感觉。
那个壮汉低吼了一声,上前一个势大力沉的下劈。朝比奈泰亨不退反进,在他面前急速背过身来,一招苏秦背剑接住了这一击。正当壮汉讶异于朝比奈泰亨为何用这么古怪的姿势防御时,朝比奈泰亨接着转身的力道,把对面的武士刀的力量往侧面一卸,抽刀扭身就是一个横批,那个壮汉猛地一个后仰,将将躲过了这一击。
“好家伙,本公子的必杀技都被你躲过去了。”朝比奈泰亨哼了一声。这招他从小时候就开始练了,就是用一个不常用的背身防御,借着旋转的招式来杀敌。十九岁的他在阵前讨取的几个高手武士,就大多是通过这个方式得来的。
看着朝比奈泰亨在自己面前为了保护自己奋力拼杀,又想起近藤康庄奋不顾身地战斗。雨秋平忽然觉得,身体抖得没有那么厉害了。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可以战斗,大家都可以不惧死亡。”雨秋平的内心狂吼着质问自己,“你难道就呆坐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吗!”
“你为什么不敢战斗?”
“你就是怕死么?”
“难道你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吗?”
“一点雕虫小技罢了,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壮汉看着朝比奈泰亨,脸上带着丝丝怒气,“怎么敢这么狂妄?”说罢,壮汉猛地一步前跃,一刀直刺朝比奈泰亨的腰腹,朝比奈泰亨抽刀拨开这一刺后,壮汉借力打力,顺着他的拨动转身又是一击侧劈。朝比奈泰亨倒也来了火气,也不格挡,同样一个后仰躲过侧劈,同时一刀砍向那个壮汉。壮汉猛地把刀一撩,把朝比奈泰亨震地向后踉跄地退了几步,一不小心踩在那个碎的饭碗上,直接向后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