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是,是我不好,但现在错已铸成,你能不能……”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确实过分自私,到了这个份上还想着逃避责任,曹洪终于老脸一红,说话也结巴得越来越严重。
不用曹洪把话说完,楚云也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
曹洪是害怕这些事,闹到曹操的耳朵里。
“子廉叔想让我替你把这些事瞒下去?我只能说,并非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楚云这次回来,确实是要给曹洪一个教训。
但摆在这前面的还有更重要的事——解决问题。
“只要贤侄肯将这些事就此揭过,其他的,万事好商量!”
曹洪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甚至还向楚云挤眉弄眼。
很明显,他自以为自己理解了楚云的意思,实则完全没懂。
在他看来,楚云是在借机跟他讨价还价,说得难听点,就是向他索取贿赂。
因为曹洪自己是这样的人,所以在他的世界里,别人的想法往往也是与他自己大同小异。
但这一次,他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楚云确实是抱着让曹洪大出血的想法,但绝非为了满足一己私欲。
倒不如说,楚云对于财富的追求,根本没有像曹洪那样贪婪的欲望。
“子廉叔,此话当真?”
明知曹洪完全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楚云却顺着对方的话风,引导着对方误入自己的陷阱。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曹洪想也没想,就怀揣着激动至极的心情,仿佛生怕楚云返回似的如此说道。
“很好。”
楚云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狡黠,然后突然换了个话题般,问道:“子廉叔,你知道我是如何将子桓他们仨救出来的么?”
见楚云没有直接开出一个漫天要价般的价码,曹洪没有感到庆幸,反而心头没来由地一阵紧张。
一直以来,他都看不透楚云,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更是让曹洪觉得晕头转向。
不祥的预感升起,曹洪忐忑地问道:“想必一定是困难重重,曲折不断吧?”
“不,我只是与张燕达成了协议。”
楚云云淡风轻地反驳道。
“协议……?”
曹洪的内心愈发不安。
“没错,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交易’,我也不卖关子了,子廉叔,我答应张燕,将先前朝廷亏欠他和黑山军的粮草,原数奉还,另外还要加上一些补偿。”
这时,曹洪的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再也看不到丝毫的红润血色了。
见曹洪闷不做声,楚云再度开口道:“但这一大笔粮草支出,我想总不能再让朝廷出,思来想去,也只好让子廉叔破费了。”
曹洪终于明白了楚云的打算。
他根本不是因为觊觎自己的钱财,而要借机勒索自己。
“这个楚云,竟然要我填补这么大的窟窿!”
作为贪污者,朝廷究竟“欠”了黑山军多少粮草,没有人比曹洪本人更清楚。
正因如此,他才知道,楚云要自己出的,是怎样的一笔“巨款”。
如果答应楚云的要求,曹洪的家底势必要伤筋动骨,不,严格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下血本,才能赌上这个天大的窟窿。
曹洪下意识地险些就要将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但理智很快就让他收回了到嘴边上的话语。
他恍然想到,自己根本没有能够拒绝楚云的理由,更没有这样的资格。
自己因为贪心而惹下弥天大祸,眼前的少年不但帮自己摆平了所有事,还愿意帮忙替自己隐瞒犯下的过错。
这种时候,如果曹洪拒绝,楚云就失去最后一个替他隐瞒的理由。
曹洪不算了解楚云,但他知道,以楚云的性格和处事方式,就算曹洪拒绝提供粮草,楚云也会用其他方式,让朝廷去想方设法将亏欠的粮草偿还给黑山军。
可一旦这样做,大规模的粮草调度,就算楚云不刻意向曹操打小报告,这种事也不可能瞒得过曹操。
而这一切若是被曹操知道,曹洪的好日子可就真的到头了。
所以,就算再肉疼,摆在曹洪面前的也依然只有一条路可走。
破财免灾。
想到这,曹洪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置身于一张无法逃离的网中,索性终于不再犹豫了。
“二十万石。”
如同痛苦的喃喃低语,曹洪突然将这四个字从仿佛从牙缝中挤出一般,说出口来。
楚云没有答话,默默看着把话说到一半的曹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第二批本该运送到张燕手上的粮食开始,迄今为止,那些粮草到我手上的总量,应该是十七万石。
既然贤侄开口,我愿再添上零头,凑足二十万石,还给张燕和黑山军,不知这样,贤侄可否满意?”
曹洪不愧是曹洪,哪怕再贪财吝啬,到了真正该下决断的时候,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子廉叔若是能说到做到,我可以保证,之前由于粮草问题引发的所有事,都可以就此揭过,永不再提。”
这场谈判,曹洪确确实实拿出了应有的诚意,楚云心中对曹洪的怨气也消了大半,不打算再对其赶尽杀绝。
因为之前替曹丕出头一事,楚云承认自己对曹洪也没什么好印象,但个人喜好是一方面,实际情况是另一方面。
曹洪曹氏集团的宗族大将,也是曹操的救命恩人,这虽然是强调烂了的事实,但正因为这些事实的份量太重了。
天下尚未一统,像曹洪这样能征善战又值得信赖的自家将领,只要不做出太过分的事,就算是曹操,也会对他表现出近乎无止境的包容。
曹操一定也不希望,看到楚云和曹洪势如水火。
一想到曹操远在中原与刘表对峙,楚云自然也更加希望能替他处理好后方形形色色的纠纷事件,免除一切后顾之忧。
出于大局的角度思考,面对已经把姿态放低如尘埃般的曹洪,楚云实在狠不下心再跟对方多加计较了。
既然曹洪识相识趣,楚云觉得就此了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见楚云总算肯放自己一马,曹洪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将一樽酒饮罢,起身保证道:“有三位公子在此作证,叔叔我在此保证十五日之内,我定会筹齐二十万石粮草,交于贤侄之手!”
曹丕三人是孩子,却也是曹操的亲儿子,有他们三人一起作证,就算曹洪日后想抵赖,也是不可能的。
况且,楚云还捏着他的把柄,曹洪想玩别的花样,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好,若是这样的话,我也保证,我为先前对子廉叔的冒犯道歉。”
说着,楚云也自饮自酌了一樽酒,以示诚意。
楚云并不是真的对以往的做法感到歉意,而是给曹洪一个台阶下罢了。
“贤侄哪里的话,分明是我这个当叔叔的太小肚鸡肠了!贤侄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帮我,我过去却不领情,说起来,是我这个做叔叔的该道歉才是!”
曹洪这番话听着客气,但还真就是他的心里话。
因为楚云解决这些事的过程中,尽管从未抱有过帮助曹洪擦屁股的打算,但事实上是,解决了朝廷与张燕之间的纷争,并将曹丕三兄弟成功从张燕手上救出,曹洪都是这其中的巨大受益者。
这也就意味着,楚云在无意之中,确实帮了曹洪大忙。
“子廉叔这么说,小侄终于可以放心了,一切都在酒中。”
心中略有一丝欣慰的楚云眉头舒展,正打算重新自己替自己倒上一杯,还没坐回座位上的曹洪,却眼疾手快地提着手边的酒壶,又上前替楚云斟满一樽酒。
如果说方才替楚云斟酒是迫于无奈的话,现在曹洪这么做,就完全是心甘情愿了。
“子廉叔,也无需太客气了,强宾不压主,何况我还是晚辈,你还是坐吧。”
楚云这句话一出,先前的僵硬气氛就算彻底散去了。
身为主人的曹洪重新坐回本该属于自己的座位上,众人的脸上都露出轻松之色,就连马超也神情舒缓起来。
所有人都明白,现在,楚云才算真正与曹洪达成一致。
“云哥是真厉害!居然连子廉叔都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他,还替他斟酒!”
曹彰将声音压得极低,一脸憧憬地,以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眼神,看向楚云。
曹丕见曹洪吃瘪,也是心中暗爽,但出于三兄弟之中最为年长者的这一身份,他也不好把内心的喜悦畅快表现得太明显,只好强行板着脸,点了点头算作对曹彰看法的赞成。
就连最年幼的曹植,也用看待一尊庞然大物般的眼神,盯着楚云瞧个不停。
对于他们这些孩子而言,曹洪、曹仁那些曹氏宗族的叔伯辈人物,就像是一座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可现在,与他们同辈分的楚云,当着他们的面,轻而易举地将大山翻过,甚至是征服,哪怕他们明知道这与他们仨无关,但仅仅是亲眼目睹这一过程,也足以让他们感到惊心动魄。
正事终于谈拢,酒宴上的气氛也不再沉闷,楚云与曹洪之间终于可以开始正常的对话交流,而马超、王平还有曹丕三兄弟,也在曹洪谈笑般的言语中,开始品尝起美酒佳肴。
被误以为是鸿门宴的一场宴席,最后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圆满结束。
在楚云等人离开曹洪的府邸时,尽管曹洪坚持要派卫兵护送楚云回府,但在楚云的再三拒绝后,曹洪终于还是悻悻作罢,只亲自送到门口为止。
与曹洪分道扬镳后,楚云让马超护送曹丕三兄弟回魏王府见卞夫人与甄宓,王平自己回军营休息。
至于楚云自己,尽管经过锤炼,酒量已今非昔比,但因为曹洪今日感觉自己终得解脱后台过高兴,喝得兴起后,屡屡向楚云劝酒,让楚云还是不免多喝了几杯。
半醉半醒之际,楚云本想骑马赶回府上,但一个熟悉的倩影出现在他的醉眼前之时,他就知道,接下来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了。
此时夜色已深,借着曹洪府邸门口护卫们手中火把所散发的光亮,楚云清楚地看到,一个姑娘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丛中。
轻薄的漆黑夜行衣与她她看似纤细柔弱的娇躯上相得益彰,如果不是她没有带蒙面巾,还直勾勾地凝视着自己的话,楚云也没有一眼就能认出对方的把握。
不,应该说是连察觉对方的存在,都做不到。
冷若冰霜的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简直像极了并不曾真正存在过现实世界的画中人一般。
但楚云可以确信,她是确实存在的,因为他认识她。
即使一言不发,而且连朱唇都不曾动过一下,楚云却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楚云微微一笑,便牵着马缓缓走近树木旁,与这位姑娘攀谈起来。
“真真,多日不见,还是这么漂亮。”
不错,这个打扮得像是一位女刺客般的美貌少女,就是那位卞夫人的义女,武艺深不可测,行事乖张神秘又古灵精怪的陆真真。
听到楚云这句话的一瞬间,陆真真的神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方才的冷酷形象,仿佛都是在演戏一样,被霎时替换。
取而代之的,是如花笑靥,以及一个狂野而深情的拥抱。
“嘻嘻!多日不见,云哥哥的嘴,可是比过去要甜得多了呢!”
看着露出本来面目的陆真真,楚云只好宠溺地摸了摸她头上柔顺的乌黑秀发,发问道:“回来一直没抽出时间去见见你,这几天应该是急坏了吧?”
楚云说的“急坏了”,有着两层含义。
一方面是指陆真真急着见自己,另一方面,是暗指陆真真因为曹丕三兄弟失踪的事而着急。
“可不是么!还好云哥哥你出马把三位公子平安带回来,否则……”
陆真真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婶婶应该并不知道他们仨失踪的事吧?”
“娘亲当然不知,只是这些日子,我为了瞒着娘亲,几乎把能想到的借口都用了一遍,现在多亏了云哥哥,真真终于得以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