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军队数量,满布视野的无尽旌旗上,都写着醒目的“刘”字。
“这不可能!刘备居然藏有伏兵!这数量……少说也有五、六万人吧?”
正杀得兴起的甘宁看到南方黑压压的一片旗帜,着实吓了一大跳。
“不,那些不是刘备军的旌旗大纛,况且诸葛亮如果手上有这些兵力,也就没必要摆什么九宫八卦阵了!
看来,是荆州的兵马到了!真没想到刘表这家伙,到了关键时刻,居然也能‘明智’一回……”
楚云心有不甘,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理性地猜测到接下来最可能发生的情况。
“将军,怎么办?咱们是继续进攻,连同这些来路不明的家伙一并收拾了?还是……?”
倍觉扫兴的许褚气得牙根直痒,因为他知道,这些横插一脚而来的将士无论是刘备的伏兵,还是荆州的人马,都至少不可能是曹军的友军。
楚云何尝不想任性一回,如许褚所言那样,扫清所有障碍,把所有胆敢阻止自己的人,一并消灭干净?
可回头看着将士们,有的灰头土脸,气喘吁吁,有的强忍着伤势,连简单的包扎都没做,咬牙坚持作战。
他们手上已经有缺口的刀剑,有凹痕的盾牌,甚至已经折断的矛杆,这些残酷的现实,都提醒着楚云,弟兄们已经经受一场残酷的大战,尽管距离胜利看似只有一步之遥,但并不是所有时候,事情都会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
再看看那些严阵以待,不断接近的神秘军队,如果真要以疲敝之师强行与他们一战,楚云纵有通天之能,也着实没有必胜的把握。
楚云没有急着下决定,他唤来一位哨骑,让他观察前方的旗帜,在确认是荆州军的旌旗大纛之后,楚云唯有一声长叹。
“罢了,全当刘备、诸葛亮命不该绝,今日暂且放他们一马。”
荆州军出现在此,目的只能是一个——援救刘备军,以免刘备葬身于此。
尽管先前的战局大好,让刘备军损失了近万将士,但如果不是荆州军横插一脚,楚云现在只需率众继续追击,就算不能生擒刘备、诸葛亮,也足以把刘备的军事力量一口气打回原形。
然而现在,刘备、诸葛亮虽然小败一阵,却是根基未损,几日来为了彻底击败诸葛亮的苦心经营,算是全部白费功夫了。
楚云的内心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自打在徐州征战时,楚云就生怕刘备会日渐成长为曹操的大敌,为此费尽心思,竭尽所能去灭掉刘备的势力。
他之所以感到无力,不是因为今日的功亏一篑,而是因为他感觉,就像是有某种冥冥之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在背后屡屡相助刘备,每次刘备命悬一线时,哪怕情况再凶险,最后也总能逢凶化吉,保住性命。
楚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现在,他不由得猜想,也许这世上真的有“气运”这么一说,也说不定。
楚云都这么说,甘宁和许褚再不甘心,也唯有乖乖从命,开始让将士们列好阵型,静观局势的变化。
——
“军师,是援军!荆州来的援军!”
相比楚云,刘备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支军队的来历,兴奋得差点儿没失态地原地蹦起来。
诸葛亮自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这一次,他着实失算了。
他想不到,为什么一向懦弱的刘表,肯主动出兵援助自家主公,而且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
随着荆州军的靠近,两军的距离不断被缩短,从原本的管中窥豹,到现在完全看清荆州军的规模,以诸葛亮的眼力可以确定,荆州军这次来了有近十万人!
荆州总计有近十万水师,近十万步军,近两万骑兵。
当然,以荆州的财力和人口,本可以扩充更多的骑兵部队。
只不过刘表麾下没有精于操练骑兵的良将,荆州内部又缺乏能用来充当战马的优良马匹。
即使刘表最初有心从北方购置,但例如西凉金城、朔方等地,还有右北平等幽州各处的购马渠道,早就被曹操捷足先登进行了垄断。
所以刘表的骑兵能发展到两万之众,已经实属不易了。
“刘景升此次当真是雪中送炭……”
连诸葛亮这回都说不出半句刘景升的不是。
说起来有些奇怪,他在庆幸无需多费脑筋的同时,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刘表的这一决策太反常,完全不像是他的行事风格。
退一万步讲,就算刘表脑中灵光一现突然开窍了,他身边那些诸如蔡瑁、蔡夫人之流,也应该不会赞同刘表这么兴师动众地调遣十万大军,来支援“小小的刘备”。
当然这并不是说,刘表没有一言堂的能力,荆州目前还是刘表当权,他一人要说了算也并无不可,只不过,诸葛亮想不通是什么缘由,能让刘表力排众议,坚持出兵驰援刘备。
也许是生性谨慎稳妥所致,诸葛亮踌躇道:“主公,还是先让将士们做好准备后撤吧,就算荆州军是来帮我们的,他们也未必会与曹军交手。”
“啊?怎么会呢?!军师莫不是在说笑?!”
刘备想都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眼下咱们跟曹军勉强也算拼得两败俱伤,景升兄既然肯发兵来援,定是抱着与曹军决战的态度,又岂会不与曹军交手,坐失良机?!”
虽然“两败俱伤”这个说法的水分很大,但曹军目前确实是疲敝之师不假。
反观荆州军从姿容、气势上看,从头到脚都摆出一副精力充沛,斗志昂扬的模样。
要说刘表派来十万大军只是为了吓唬曹军,刘备说什么都不肯信。
然而,事实往往就是让人难以理喻。
当荆州军派来探马和先头部队负责接应刘备时,负责与刘备交涉的骑兵,只是简单地表明了此行的来意。
诸葛亮一语成谶,十万荆州军在蔡瑁的统领下来此,居然只是为了接应刘备军顺利撤退!
听到这个事实的刘备,感觉一股怒火从心肺直冲脑门,他捂着头,强忍着控制情绪以免当着这些荆州兵的面发作。
早有预料的诸葛亮听闻此言,心中也是愤愤难平。
好在他与刘备一样,都是善于控制管理情绪之人,脸上不动声色,旁人连半点愠怒之意都看不出来。
见刘备不说话,诸葛亮只得替自家主公发生,违心地向荆州兵道了声谢,在他们的掩护下,开始着手安排将士们集合并向新野后撤。
人总要知足,从刘备自己的立场上考虑,他当然认为荆州军理应趁此机会,跟曹军拼死一战。
可实际上,刘表肯派兵来救他一命,助刘备保全兵力后撤,已经是打破先例了。
即便还搞不清刘表这么做的原因,但就像快要饿死的人注定饥不择食一样,眼下刘备也不愿多想,只惦记着赶快在荆州军的庇护下,先撤回新野,至少得把小命先保住,剩下的慢慢再说。
果然决战前夕内心不惧生死的豪迈都是骗人的,到了这种真正要命的时候,刘备还是免不了顾惜自己的性命,总想着先跑再说。
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
——
“将军!将军!”
一位探马从南面反复鞭笞着胯下的坐骑,火急火燎地赶到楚云身前。
“怎么回事?”
楚云知道,这探马一定仔细打探过荆州军,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这支荆州军的态度。
最理想的结果,当然是对方肯把刘备、诸葛亮交出来,但这近乎是天方夜谭,楚云也不多指望。
只要双方能避免开战,对楚云而言,就足够了。
荆州军真正的单兵素养,可能还未必比得过刘备军,但人家好歹是装备精良,体力充盈的十万大军,这个时候两边交起手来,楚云未必能讨得了好,他也不愿意冒这样的风险打此等恶仗。
“启禀将军!南面那支军队是荆州军,敌将蔡瑁派来使者求见!”
这位探马下马后朝着楚云跪地抱拳,如实汇报。
“蔡瑁?使者?”
楚云在嘴里这么随口重复着悄声念叨了几句,嘴角就上扬起冷笑。
因为他大概猜到刘表和蔡瑁的意思了。
“有意思,带他来见我吧。”
“喏!”
探马重新登上战马,前去执行命令。
他前脚一走,甘宁和许褚就纷纷表达起自己的看法。
“将军,蔡瑁贵为刘表的军师,是荆州兵权的实际掌控人,说他在荆州的地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毫不为过。
此人亲自率军前来,还带来这么多兵马,他派来的使者,八成是来耀武扬威的吧?”
许褚最先发表意见,从他不善的语气可以听说,他对刘表、蔡瑁都没什么好感。
“耀武扬威?没这个必要吧?我倒是觉得,蔡瑁没有与我们交战的打算,如果他要动手,何必还玩这些花样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他完全可以利用兵力上的优势,组织一波强势的进攻,趁我们与刘备军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从我军的侧翼直接杀过来。
从他坐失良机这一举动来看,至少不是求战的心态。”
相比于许褚的妄下断言,甘宁的分析就理智得多,也更站得住脚。
“仲康,学着点,兴霸分析得很有道理,你也应该多动脑思考,而不是凭直觉胡乱猜测。
你武艺高强,但单打独斗终究是逞匹夫之勇,我希望你们这些老兄弟,日后都能成长为足以独当一面的将才,而非局限于当个莽夫!”
楚云察觉到许褚做事缺乏独立客观思考的能力,这对于身为统御兵马的将军而言,是致命的问题,便有些不客气地严厉指出。
好在许褚对楚云是心服口服,哪怕被训斥也是嘿嘿一笑,接着收敛笑容正色道:“是,将军的金玉良言,末将记下了!”
“哈哈哈哈!还‘金玉良言’!将军,仲康这小子最近读了几部书,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甘宁嬉皮笑脸地打趣着,以他的性格,严肃超过不了三秒钟,更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调侃许褚的机会。
“好了,先别闹了,等会儿让荆州军的使者看到你们这幅模样,传出去蔡瑁、刘表他们还不把我们当笑话看?”
这话楚云也算是开个玩笑,以他们的实力以及背后的倚靠,别说是在这小打小闹,就算楚云现场教许褚、甘宁学斗地主,刘表和蔡瑁也指挥误以为楚云在盘算着什么阴谋诡计。
没等多久,蔡瑁派来的信使,策马而来,赶到楚云面前。
这位信使年纪大概三十几岁的模样,沧桑的面容一看就知道是有多年军旅经验的老兵。
他胯下的战马精瘦,只是冲刺这么短的一段距离,就累得喘着粗气。
由此可见,荆州的马匹确实是相当稀缺,否则总不至于连最需要骑好马的哨骑探马,都沦落到要骑这种瘦马的地步。
荆州信使老实下马,在楚云、甘宁、许褚三人的脸上观察了一番,便走到楚云面前,躬身抱拳道:“小的见过车骑将军。”
楚云的车骑将军这一军职,是当今天子亲自敕封的,别管背后是否有曹操的推波助澜,但刘表身为汉臣,不止他要认,他手底下的每一个将士,都要承认。
“说明你的来意吧。”
楚云没心情跟这种小角色虚与委蛇,哪怕对方是代表蔡瑁来传话的,楚云也一样不放在眼里。
“我们军师的意思,我军并无意与将军交战,只希望将军能行个方便,放刘备他们一马。”
以现在的形势,蔡瑁根本不需要这么客气,但正所谓“敌退我进”,楚云见对方态度败得这么低,理所当然要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放刘备一马?”
楚云装腔作势地冷笑了一下,反问道:“蔡瑁可知道,刘备是公然对抗朝廷的逆贼?我奉天子旨意讨伐刘备,而刘景升不但给此等逆贼栖身之所,还如此大张旗鼓地兴兵助他,难道刘景升也有意违逆朝廷,违逆天子的旨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