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楚云陷入沉默了。
不甘,对自己宿命的不甘。
这种感觉,曾几何时,楚云也曾有过。
见楚云不再开口,李当之挤出有些难看的笑容,突然道:“你帮助师父进来见我,不管你是想借此打动我,还是单纯出自善念,我都会开口的。”
楚云没有伪善地拒绝,也没有替自己辩解,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了一个字:“好。”
“世事无常啊……想不到到了我生命的最后时刻,倒是没那么恨你。”
“我也一样。”
“我有一句话,你想不想听。”
“你说吧。”
“曹操固为当世雄主,但他不可能是袁绍的对手,你再将自己和他绑在一起,大祸之期不远矣!甚至紫青也要被牵连其中。”
“呵呵……”楚云摇头笑道:“袁绍是不可能笑到最后的。”
楚云的语气实在太过笃定,就连李当之听起来,也生出一种信以为真的感觉。
可他还是忍不住诧异地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以你之才,不可能不知道曹操与袁绍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多悬殊!”
“凭的是,有我在。”楚云收敛笑容,目光如利剑出鞘般,寒光仿佛瞬间将灰暗的牢狱点亮。
“只要我在,袁绍必将败亡。”
“哈哈……哈哈哈……”李当之笑了,却并非轻蔑的笑。
“我现在总算明白,紫青为什么会喜欢你了。”李当之恍然感慨着继续道:“你和她身上,有着同样的气质,当初我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她也是像你这般,没来由的自信,却不像是在说大话。”
“可惜啊……可惜……”
“可惜我看不到她出嫁的那一天了……”
——
李当之这次招供的很痛快,与袁绍暗通款曲的文武官员,被他一一揭露,有的楚云已经知晓,也有个别例外之人。
将名单牢记在心后,楚云道了一声:“谢谢了。”
“别谢我。”李当之立刻艰难地摇摇头,即使是沦落至此,他还是保持着所谓的骨气,道:“我这么做,不全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师父。”
“我明白。”
楚云向李当之许诺道:“你死以后,我会照顾好华老先生。”
“那就好,若你真能做到,那就反倒是我该谢谢你了……咳咳……”兴许是说的话太多,牵动到伤势的李当之忍不住咳嗽起来。
看样子,李当之很清楚自己难逃一死,也从未奢望过还能活命。
或许从他决意接受袁绍的提议,来谋害曹操时,已经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帮我喊我师父进来吧……”李当之用准备交代后事一般,没有半点儿生气的语气说道。
楚云默然转身,打开牢门,将魂不守舍的华佗带了回来。
“我回避一下。”想到李当之这极有可能是与华佗见最后一面,他们师徒之间难免要互述衷肠几句。
楚云就在牢房外静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欲哭无泪的华佗才抱着嘴角溢血的李当之,缓缓走出牢狱。
显然,李当之已服毒自尽,即使是死,他也要自己做主。
他的身上不可能还藏有毒药,否则他早就选择自我了断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那么给他提供毒药的,只能是华佗无疑。
楚云不忍怪罪一个如痛失爱子般失去弟子的老者,而且这虽然有些不合乎规矩,但结果并无两样,李当之死前已经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何况,他早晚是要死的。
“太子太傅……不知……”华佗低头看着已经身故的李当之,话没说完,泪水再次如洪水决堤般涌动。
“李兄的遗体,华老先生尽管带回去就是了,我会命人准备上好的棺材,好生为他操办葬礼……”
人死如灯灭,尽管最初楚云与李当之彼此苦大仇深般,相当不对付,但此时此刻,随着李当之的死,那些恩怨也尽可随之烟消云散。
“多谢……太子太傅……”楚云的体恤让绝望的华佗内心稍微好受一点,却仍无法抚平那巨大的伤痛。
陪着悲痛欲绝的华佗一路走到大牢门口,满宠见李当之身死,惊愕到嘴张开到能放得下一枚鸡蛋。
见华佗俨然一副要带走李当之尸体的架势,满宠本想开口阻拦,却在被楚云狠狠瞪了一眼后,悻悻作罢。
“华老先生,您请先带着李兄的尸身回我府上,我稍后既回。”说着,楚云还命令两位狱卒负责护送华佗会楚府,避免这老头一时想不开会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狱卒也不知该不该听楚云的吩咐,纷纷向满宠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满宠心中大骂这两个不懂察言观色的废物,赶紧用眼神示意他们二人奉楚云的命令行事。
送走华佗,满宠才赔笑着向楚云道:“下面的人不懂事,让太子太傅见笑了。”
“哪里,我坐视李当之在狱中自尽,又纵容华佗带走他的尸身,想来你这心里,不大痛快吧?”楚云戏谑一笑,逗弄起满宠道。
满宠吓得身子一缩,差点儿原地蹦起来,赶紧摇头摆手道:“下官岂敢?!这小子本就是个待死之人,能被太子太傅您赐死,是他的福气!”
“想不到你讲话,也会变得这么中听。”楚云又调侃了一句,这才正色道:“好了,你并非罔顾法纪之人,也不必在我面前这般拘谨,我先前说过的话,都还算数,往事就此揭过,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多谢太子太傅宽宏大量……”满宠感谢拱手拜谢道。
“好了好了,还有,李当之已经完全招供了,你去准备纸笔来,趁我还没忘,赶紧将他供述的情报写下。”
“不愧是太子太傅!下官用尽一切手段,都撬不开这小子的嘴巴,太子太傅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让他招供了!下官佩服!佩服!”
楚云实在受不了满宠这副刻意讨好自己的嘴脸,只得敷衍一笑,不再多言。
见状,满宠赶紧为楚云准备纸笔,只见楚云在白纸上龙飞凤舞地将情报尽数如做笔记般记下。
楚云不似那些士族子弟,自幼苦练书法,所以字迹非但不美观,而且颇为潦草,连“工整”二字都几乎不沾边。
可即便如此,满宠也不敢嘲笑,反而如珍似宝般默读了一边纸上的内容,惊叹道:“看样子这小子是毫无保留的全招了!太子太傅,您能不能指点一下下官,您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能在这么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让他全盘托出的?”
“很简单,不过是完成他死前最后的那点儿心愿罢了。”
“就……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这……”满宠挠了挠头,道:“下官确实想不明白。”
“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无法一概而论。”楚云一本正经地道:“有的人,吃软不吃硬,有的人吃硬不吃软,还有极少数人,软硬皆不吃,但只要是人,就总会有弱点。”
“你只会一招严刑拷打,这对于那些吃软不吃硬的人来说,你就算是把他们打死,他们也是不会说实话的。”
要是放在之前,满宠肯定会反驳楚云的观点,但现在,事实证明这世上总有少许硬骨头是抵得住酷刑的,哪怕他们的身体顶不住,但到死为止,他们的意志都不会选择屈服于淫威之下。
满宠沉思着点了点头,道:“太子太傅所言确有道理,可是还请太子太傅指教,对付那些不畏惧刑罚的人来说,该如何对付呢?”
“我说你小子,是真的缺点儿悟性。”楚云笑骂了满宠一句,问道:“还记得上回,我在牢狱里就出去的那个人吗?”
“吴尘将军?下官当然记得……”一提这茬,满宠更是整个人蔫下来,嗫嚅道:“若不是太子太傅出手,下官险些让朝廷失一栋梁将才……”
“知道我是怎么让他心甘情愿招供,还死心塌地效忠于我的么?”
“请太子太傅指点迷津!”
于是,楚云将如何借助吴尘的妻子、女儿的帮助,对吴尘以真情宽慰,最后让吴尘改弦易辙,投奔他旗下的过程,有选择性地向满宠讲述了一遍。
听罢,满宠也已经忍不住直拍大腿,叫绝道:“高!实在是高!太子太傅!下官悟了!”
“真悟了?”楚云倒是有些不大信得过这家伙的情商。
“真的!”
“希望如此吧。”楚云把笔放下,指着写满李当之供述的纸张,道:“把它收好,呈与叔父。”
“下官遵命。”满宠兴冲冲地一边吹着尚未干的墨迹,一边试探着问道:“敢问太子太傅,这些供词,属下该如何上报……?”
满宠这个问题的意思,是在问楚云,这份功劳,应该算在谁的头上。
“你若是能把我今日跟你说的这些话牢牢记下,别只会甩你那根破鞭子,那么,它就是你的了。”楚云拍了拍纸张,满不在意地说道。
“下官谢过太子太傅!下官日后办案时,必谨记太子太傅教诲。”
满宠乐得屁颠屁颠地作揖拜谢道。
——
楚云回到府上时,乔紫青、华佗以及张仲景三人正在后院围着李当之的尸身不知所措。
吩咐下人去购置一副最贵的棺材后,楚云便打算为李当之操办葬礼。
虽说李当之是戴罪之身,为其风光大葬并不合适,但置办一个小规模的葬礼,倒是并不为过。
然而令楚云等人最意想不到的是,华佗居然会站出来反对。
“不要置办什么葬礼了……”华佗痛苦地摇了摇头道。
“华老先生……”楚云不知该如何宽慰,犹豫道:“我知道您一时之间可能难以接受,但李兄的死已无可挽回,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
华佗缓缓摇晃着失魂落魄的脑袋,道:“不是这个问题,这是当之自己的意思。”
“李兄自己的意思……?”
“他走前亲口说过,莫要为他置办葬礼,因为他很清楚,你与紫青婚事将近,若是红白之事放在一起办,不吉利……”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已沉默。
乔紫青的眼中隐有泪光闪动。
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