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戴上那让人不舒服的面具,楚云陪着曹丕离开司空府,又亲自护送他上马,叮嘱了几句后,才放任他独自策马向大空府折返而去。
按说夜深人静,楚云本不大放心这孩子独自回去,不过想到大空府与司空府间相距不远,这许昌城内应该也没什么人胆大到敢随意动他,故而还是放心任由他策马离开。
在这过程之中,曹丕什么也没有多问,楚云自然也没有多主动说过什么。
送别曹丕,楚云回头凝望着在夜色下仿佛偷着阴森幽暗之气氛的司空府,不免在这四下无人的独处之际,发出一声长叹。
可他没有犹豫,正因为不会犹豫,才会由衷地叹息。
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实在是太过让人揪心。
撕下面具小心地连同身上的衣物一并收起,换上一身整洁而彰显尊贵身份的华服,楚云再次返回到司空府的门口。
“参见太子太傅。”门卫一眼就认出楚云的身份。
“丁夫人在府上么?”
丁夫人,就是曹操的正室夫人,也是曹昂的养母。
虽是养母,可是其生母刘夫人早亡,以至曹昂几乎是被丁夫人一手带大。
即便不是亲母子,可二人的关系,与亲母子并无两样。
在楚云看来,这暗中唆使李当之下毒暗害卞夫人,意在将她置之死地的,正是丁夫人。
也唯有备受曹操尊敬宠爱的丁夫人,才有这个胆量谋害卞夫人。
也唯有她,才能让与曹操食则同桌寝则同床的郭嘉,也为之忌惮,让曹昂宁可伤了自己与楚云间的关系,也要掩盖其罪行。
可楚云实在没法怪他。
谁会对自己的母亲,见死不救呢?
至于丁夫人这么做的动机,楚云料想,也不外乎是争宠罢了。
——
除了身为正室的丁夫人以及最受曹操宠爱的卞夫人外,其他妾室并无居住在司空府的权利,大多是在大空府长居,唯有曹操召见或亲临,才能得以与曹操相会。
夜近子时,楚云这个时候来登门拜访的,却是曹操的正室,这实在是于理不合。
然而总有不当之处,门卫们也不敢多嘴指责楚云,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丁夫人在西院的闺房休息,不知太子太傅您……?”
“烦劳通报一声,就说我楚云求见丁夫人。”楚云抱拳道。
门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皆是为难之色,谁也不敢按照楚云的吩咐去前去通报。
开什么玩笑,这大半夜的人家丁夫人当然在睡觉,你自己当夜猫子也就算了,来找人家曹司空的正室夫人不说,还这么理直气壮,不知避嫌,真以为曹操对你宠爱有加,你就可以漠视规矩,为所欲为?
大多卫兵的心里都在这么想着,可这话他们也只敢想想,哪里敢说?
楚云也知道,他本该偷偷摸摸地独自去见丁夫人。
可是当他下定决心,要将此事一查到底的时候,就注定不能这么做。
既然打算与丁夫人当面对质,那么这件事,就不能成为秘密。
他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与丁夫人见过面的事实,唯有如此,待真相大白,在曹操面前,他才能堂而皇之的道出真相,不怕任何人对质。
也就说,眼下大摇大摆的“荒唐”之举,实则是有意为之,他要的就是借这些卫兵的口,将此事传出去,最好传到曹操的耳中。
哪怕曹操当面问起此事,他也能堂堂正正地回答。
不过可惜的是,楚云高估了这些卫兵的胆量,事关他和丁夫人,无论哪边,都是他们惹不起的对象。
他们既不敢为了楚云惊扰丁夫人休息,也同样不敢得罪楚云。
看着左右为难的卫兵们,楚云不耐烦地嗤鼻道:“罢了,你们不敢,我亲自去就是了。”
说着,楚云当真迈步踏入府内,眼看着就要西院走去。
“太子太傅……莫要为难我等……”卫兵们吓得赶紧拦在楚云的面前。
“你们还要拦我不成?!”楚云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下去。
“我等不敢!”卫兵们马上就齐刷刷的单膝跪地,颤巍巍地道。
“那就统统都给我让开!”
随着楚云一声暴呵,卫兵们这才胆怯地散开,不情愿地为楚云让出一条道来。
——
楚云记不清自己已来过司空府多少次,可本该轻车熟路的短途,这次却显得异常漫长。
深更半夜,就连府上的下人们也大多已睡下。
走到丁夫人的房门前,楚云才明白,自己也并非想象的那么一往无前。
抬起的手停止在半空中,就在靠近房门的位置,只需意念一动,就能敲响它。
但楚云的动作就在此时戛然而止了。
手一旦敲下去,或许有些事情,就将再无回头的余地。
然而,只有片刻的停留,他的手,便再度动了起来。
“咚!咚!咚!”
恰到好处的力道,使得房门并没有发出刺耳的声响,但房里的人若是还没睡着,就一定听得清。
“谁啊?”似乎出人意料的是,房内传来的回应声,竟很快,快得好像房间的主人已等候多时一样。
这声音一听就知是个女人,而且,充满威严的语调,显而易见还是一位不好惹的女人。
“侄儿楚云,特来拜会丁夫人。”对于自己的身份,楚云没有任何藏着掖着的打算。
这一次的回应,就慢了许多,楚云足足等了十几秒,那威严之声才再次响起:“你果然还是来了,不过,你就不担心我这个时间,已经睡下,就不怕扑了个空?”
尽管对方看不见,楚云还是笑了,调侃道:“我听人家说,有心事的人,往往是夜不能寐的。”
“哈哈哈……”这笑声实在是不大好听,总让楚云不由自主的联想到,穿越前荧屏中经典的女魔头形象。
当然,实际上倒是远没有那么夸张。
“好一个‘有心事的人,往往夜不能寐。’门没有锁,你进来吧。”
楚云当真就一推门,走了进去。
没有半点火光,楚云既看不清这闺房的大小,更看不清内部所发生的的一切,他只是一手扶在墙上,站立在刚进门的位置,既不能进,也不能退。
突然,一盏微弱的烛火被点燃,仿佛照亮了整个世界。
蜡烛在汉末还是相当稀有的资源,大概也唯有丁夫人这样尊贵的身份,房里才会有这种奢侈品。
黑暗被驱散,借着烛火,楚云总算看清楚丁夫人的脸。
与稍显中性的声音大有不同,丁夫人的仪容,倒是颇有古典女子的魅力,精心盘起的复杂发髻,精致的五官,不见一丝皱纹的光滑肌肤,大方得体而又不盲目择选华贵的衣着打扮,让她古朴而典雅的气质更加出色。
抛开别的不谈,她确实是个风华犹在的美妇人。
然而人不可貌相,楚云更不敢对这位丁夫人有半点轻视。
将房门牢牢关上,楚云看着安坐在床榻上,静静看着自己的卞夫人,即使他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反倒是先沉默起来。
“早就听子脩说,你是个英俊潇洒的少年郎,今日一见,这孩子说得当真不假。”
人谁都想不到,一个气质如此庄严的美妇人,讲起话来,却带着这么一丝轻浮的味道。
楚云故作惭愧地笑了笑,道:“婶婶真是太客气了,我本来也应该多说几句客气的话,来真心实意地夸赞一下婶婶的美貌。”
“那你为什么不说呢?”丁夫人不禁含笑问道。
“因为,我的来意,可是一点儿也不好啊。”楚云脸上那并非发自真心的惭愧之色,更加浓重。
“哦?”
“因为我,是在向婶婶兴师问罪的。”楚云的话不但毫不客气,而且异常大胆。
丁夫人却不生气,反而笑得更为灿烂,就像是有意装傻,问道:“我有什么罪呢?”
“婶婶身为叔父的正妻,本该维系秩序,恪守妇道,与妾室夫人们和睦共处,可婶婶您却暗中操纵外人,命其对卞夫人暗下毒手,意在取其性命,掀起祸乱,这难道不是罪过么?”
楚云目光如炬,以兴师问罪的口吻,细数丁夫人的过错。
他本以为丁夫人会狡辩,或者矢口否认,却不想丁夫人不但承认,而且承认得非常干脆。
“这些事,确实都是我做的,可是那又如何?”
楚云就这么冷眼继续看着丁夫人,等待着她的下文。
“如你所说,我本就是阿瞒的正妻,子脩的母亲,而那姓卞的不过是个歌姬出身,是阿瞒用来满足欲望的工具,如今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阿瞒鬼使神差似的迷上了她,更有传言要改立她为正室,立一个歌姬出身的贱货为正室,这是何等荒唐的事?”
丁夫人在言语中,流露出对卞夫人毫无保留的鄙夷与轻慢,让楚云在旁,听得格外刺耳。
“就是为了这些,你就要杀她?”楚云的语气,也变得更加阴沉冷漠。
“原本,因阿瞒对她过分宠爱,我也对她尚有几分顾忌,不过现在,时机成熟,我已无需再怕她,说起来,这还都要感谢你这位好侄儿。”丁夫人意味深长地笑道。
“感谢我?”楚云一头雾水地问道。
“当然,若不是你屡次相助子脩,让他得以建功立业,日渐受阿瞒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