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自以为这计策,足够完美,没想到周侯欢这次听完,就不只是面色凝重这么简单了,只见他直接摇头。
这是在否决吗,哪里出了纰漏?
田文顿时满是疑惑。
“不知道先生这是何意?”
周侯欢也不着急,他揭帘子看了一眼外面,还未到驿馆,这路还远着哩,足够他说了。
“相国之策,能弱秦,能平乱,更是借力打力,可为我齐之国策也,但相国却少算了一件事情,正是因为这件事情,会让相国这趟出使无功而返,这便是秦王也,相国所不知的,乃是秦王之志!”
不知秦王?
这话让田文纳闷了。
尤其是这几年来,他没少在秦国身上下功夫,怎么到头来,就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说他不了解秦王,这有点儿像是无稽之谈了。
要是别人在他面前这样说,他只会听一听,其后一笑了之,但这话出自周侯欢之口,还是值得他深思的。
“此话何解?”
悠悠了半晌,田文不明,就只得请教。
“要说起这秦王之志,那就与这天下有关系了,自大夏以来,一直到春秋,这天下还是秉承禹王之井田,自大周以来,一直到春秋,还是继以周公之分封,历经千年,都未曾有大变。
那这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乃是春秋之后,三家分晋以来,诸国变法,行郡县制,取消分封,取缔井田,说明大势变,大礼也要变也,而这其中,又以秦国为甚。
到了这代秦王身上,更是秉承三代变法之烈,革天下之新,以为儒家孟轲为教化之人,设治礼台,至此,秦国儒家为表,法家为里,百家共鸣,中枢国务府总领朝政,地方郡国并行,已经开创出了一套前所未有的礼法。
此礼法,集夏商周三朝之大成,博取天下百家之精要,昔年禹王分九州,行井田,立夏礼,武王分封天下,周公制定周礼,都不及此礼法也,如此大费周章,攒这千秋之功,何也?
全因秦王压根就没有想过独霸,他只想到了,以后这天下就只有一国,那便是秦国,秦国之下,再无分封,只有郡县,再无周礼,只有秦律。
来此四年,也看了四年,秦王所做种种,无不都是在昭示此志也,只要将秦王放到这个位置上,那相国一切也就能想得明白了!”
或许连嬴荡都没有想到,普天之下,还有一个这么了解他的人,要是他知道这人是周侯欢,又会如何呢?
经过了周侯欢的提醒,田文像是明白了什么,开始沉思。
普天之下,都是郡县,不再有分封,这怎么可能,可再一细思,秦国这些年来,除了一个夷陵君和止戈君,是并未有过任何封君之事,就算是这些被封君的公子,其权力也很小,这样看起来,事情是有可能的。
齐国历代君臣之心,皆是在于称霸天下,最高的目标,也不过就是像天子一样威风,让天下诸国来朝,有当年周武王的荣光,就足够了,这样的目标,比之秦国,的确是略输一筹。
秦国要想做到这些,就须得将天下七国逐一覆灭,虽然这听起来好像很远,可秦王真要是这样做的话,那他现在的对手,就只有一个齐国了。
这么一想,田文倒是想明白了。
“先生是说,秦王的着眼点,在于天下,而不是一郡甚至一国之失,方今天下,齐秦最强,要争夺天下,那我齐国必定是秦王最大的阻力。
当年扣押公子地,便是秦王想方设法弱我齐国之策,既然秦王目的是弱齐,那我这计策,必是不能说服秦王了,是也不是?”
周侯欢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这位齐国相国,还是和他想象中的一样聪明,一样的机敏过人,稍加提醒,就能够明白过来。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请相国再想,当初这血盟六国,可是燕国乐毅之谋,并非赵国之谋,赵雍之不过是起了头而已,既然是燕国所谋,那还能为何呢,也是要对我齐也。
近些年来,各国君臣都深信乐毅之言,皆认为我齐国,真是独霸,但是不是独霸,相国心间自明,乐毅如此作为,是想将血盟之力,集中到我齐国身上来,谋我齐公子之乱者,的确是秦也,可燕国一样是主力!”
这件事情,田文心中自然是清楚的,只是他没有将燕国看的这么重要罢了,他一直以为,秦国才是主力,燕国就只是陪衬,照此一说,两国乱齐之心,是旗鼓相当了。
也对,要是齐国实力大损,燕国的好处,才是最多的,看来这些事情,他都得重新思量,重新谋划了,此番提前见一下周侯欢,选择是对的。
田文这次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周侯欢的话还没有说完。
“这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相国来得太迟了!”
太迟了!
来迟了!
田文呆立在那里,他这才知道,真正的大麻烦要来了。
来迟了,说明田地已经走了,但依旧可以有所作为,因为在去往齐国的各处要道上,他派遣了不少的死士,甚至在齐国境内,也安排了不少军卒,只要田地一入齐,就会被他所察觉。
从咸阳到临淄,最近的路一定要经过崤函古道的,在这条必经之路上,也有他派遣的死士守着,直到现在,他没有听到田地的任何消息,那就算田地离开了咸阳,也应该还在秦国的范围内才是,他只需要联盟秦国,就可以得到他的行踪,一样能完成任务。
至于太迟了,真的就太迟了!
“难道是上庸、鄢城、郢城,楚国,再北上?”
能逃离他追踪的,似乎就只有这一条最远的路线了。
从这里到临淄,几乎是绕了一个大圈,就是快点走,也要一个多月吧,难道田地真会选择这里?
选择这里,他只能是在齐王还没死的时候,就已经出发了。
这可能吗?
田文有些不信,却见周侯欢在这时候点了点头。
“不错,据我猜测,公子地至少在一个月前就离开咸阳了,现在或许已经到了匡章封地,所以相国才是太迟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田文面色一黑。
他抱着很大的信心而来,现在所遇到的情况,足以将他的热情浇到谷底了,他现在该是怎么办才好呢?
齐国的安定,齐王的托付,这干系可都在他一人身上。
“相国还去见秦王吗?”
去吗?
当然要去。
听到了周侯欢的话,田文的神色又开始坚毅起来。
“去,既然来都来了,岂能不见一见这位秦王,天下无难事,只要吾心不灭,事情就能被做成!”
他这样的信心,让周侯欢也跟着笑了。
“不错,来了就去尝试,既然秦王的着眼点是天下,那就以天下诱之,须知要取得天下,就须得先取河东也,因为地利有远近之分,这是天道使然,无法违逆之事!”
田文眼前一亮。
这倒是给他提了一个醒,他又有新的主意了,知道见了秦王,该怎么说了。
“多谢先生指教,吾也有一问,先生忠心公子地,屡次不被秦王高官厚禄所惑,怎么此番公子地出秦,争夺王位,先王不仅不随着公子地前去,反而要来帮我这个齐王之臣呢?”
田地能落到如今的地步,他孟尝君是功不可没,按照常理,周侯欢就算不随田地而去,也不应当帮他才是。
只见周侯欢整理衣冠,望着东方。
“我为公子地之臣,更为齐人也,见秦王之事,越快越好,最好现在就能入宫。”
他目视的方向,是东方,东方是齐国,他已经回答田地了。
入宫,傍晚!
这个时候,不正是君王在享乐吗,秦王怎能召见?
“哈哈,相国有所不知,秦王勤政,后宫至今就只有一位王后,但凡国事,必不能拖,此所谓今日事今日毕,纵然是夜半求见,他也一样面你,而我,正好就有咸阳宫中行走的特权!”
听闻,孟尝君一阵唏嘘。
看来这位人主,为了拉拢周侯欢,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至于相国说我回齐之事,断无可能,也就不用提了,我怕是此生都回不去了!”
秦王对周侯欢是如此地欣赏,这更是加深了,田文要将周侯欢带回去的决心,可被他这样一说,就只能作罢了。
毕竟周侯欢才是了解秦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