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秦国五十万大军,多是征召农夫,其人虽多,但易临阵怯敌,于战阵之上,卒无其伍,伍无其什,什无其百,百无其千,千无其将,军令不通,就是不明军鼓者,也不在少说,如此之众,何以成军!
孙子曾为吴王练兵,以五十宫女而击败五十宦者,何也,皆因法令也,当年,这战事一起,我秦五十万大军就混乱一团,因只知前进,不知左右。
而吴起所领武卒,皆是军纪严明,善于穿插,直破我军中军,此一来,我军阵大乱,五十万人,惶惶恐恐,满山乱撞,纵有百万,也无其威也。
臣以为,如今我秦楚之战,当如当年河西之战也,臣曾从汉水而下,直入楚国上庸、房陵之地,翻越巴山而刺探军情。
楚国十万大军,以山势为营,以沟壑为防,遍及整个巴山,可谓之森严,如此以逸待劳,我秦军谈何优势,况且山高水长,地势狭小,并无广处,纵然有百万大军,也施展不开,无法列下军阵。
可凡有其利者,也必有其弊,十万楚军,落于大山之中,彼此相隔,将令难行,卒不知将,将不知卒,正如当年我秦五十万大军,所面临之局,此次攻楚,不如学那吴起,取楚国之重,乱楚国之阵!”
白起之言,掷地有声。
嬴荡发现,此人最善于学习,不管是兵书,还是战事,他都能得出经验来。
一番说辞,的确是很有道理。
魏国武卒之强,强在兵精,强在执行力,在山地作战,大军难以铺开,那精兵强将,要远胜人数之优。
对于秦军的攻势,楚国或许未曾想到,但这对秦军的防备之心,不能没有,真要是一步步地攻过去,胜负难料,容易胶着。
攻楚之战,难也!
“那何谓楚国之重?”
秦王又问。
“回大王,当属上庸也。”
上庸?
秦楚之间,有巴山相隔,从南郑向东,穿越巴山之后,所遇楚国第一座大城,便是上庸。
秦国若要大举攻楚,能走的路有两条。
其一,就是从巴郡郡府江州城,顺着大江一路南下,直取夷陵,其后再围攻国都郢城。
其二,从南郑发兵,顺汉水而下,穿越巴山,直取楚上庸、房陵诸地,然后再以此为根据,一路南下,攻破楚国鄢城、郢城两都,切入其腹地。
自古以来,秦楚相争,多在上庸、南郑之地,所以楚国大军,也多在此处布防,此路难行。若是顺着大江而下,就只有一座夷陵,据斥候军报,夷陵并无强兵,还可乘船而下,是要容易一些。
秦王所思,就是想走个不寻常的、而又容易的路。
从江州城过去,出其不意,攻下夷陵,再往下,就是郢城,没想到白起还是选择了顺汉水而下,历史记载,鄢郢之战,白起正是这样所为。
“那若是从江州,直下夷陵呢?”
思量半天,秦王还是将疑惑问了出来。
“大王还记得大王与臣,在咸阳宫有过一叙否?”
白起反问秦王。
这事情,嬴荡自然记得,他点了点头。
“当日,大王问臣用兵之道,臣历数诸位兵家之说,最后得出这歼灭之道,不错,今日臣之计策,正是歼灭,请大王准许?
从江州直下,的确可取楚国夷陵,甚至围攻郢城,可在这之后呢,楚国十万大军尚在,若是他们回援,那我秦军则有被包围之险,况且只占据一夷陵孤城,也不能守也。
可若是从上庸而下,派遣三万精兵强将,火速行军,一路穿插至上庸、房陵两地,楚国大军,驻扎巴山,其粮草辎重,尽是从上庸房陵运来,如此,我秦军则可控楚军东西,断其粮道,反借山势之利,困死他们。
楚军多是征发黔首,军令不整,军心不齐,若无粮草,其军必散,在围上一月之后,我秦国大军可从西往东,依次歼灭。
楚国正在东征,西境就只有这十万大军,要是能一举将其歼灭,那大王不管是攻两都,还是取丹阳,都是唾手可得,甚至整个西境,也可尽入我秦国也!”
这是秦王没有想到的。
白起说得不错,只占据楚国一孤城,不仅不好守,也难支援。
若是能攻取丹阳,夷陵,鄢城,郢城这四座大城,可将楚国荆襄阳之地,控在秦国手中,再来一个荆襄都督,岂不美哉!
历史记载,不正是在秦国攻取两都后,楚国才元气大伤,最重要的是,这一大片的荆襄平原,盛产水稻,乃是一片沃土,以后也能支援秦军收服河西,平定天下,还能乘势贯通宜阳之地,与三阳之地长廊,连成一道。
好一个歼灭其有生力量,让城不能守也!
“哈哈,大善,大善也,寡人亦是如此,将军所说,乃是三万精兵,此番我秦国有十九万大军,这当中还有不少是我秦军战卒,他们历经诸战,可谓之精锐,从这十九万人中,挑选出三万,怕是不难。”
听到这话,白起和蒙鹜俱是面露喜色。
看来他们早就商议出了对策,只是没想到秦王突然来了,才须得禀明于王,方能行军中之事。
“回大王,这三万精锐,臣照白驹将军之令,俱是点齐,未及弱冠者不要,年过不惑者不要,未经战事者不要,身矮者不要,体虚者不要,不勇者不要,由臣亲自挑选,俱是我军中精锐。”
说话之人,正是蒙鹜。
秦国诸位将军,除了任鄙、乌获、孟贲三人,就属于蒙鹜身形最为高大,尤其是一身神力,更是在洛阳王宫,喝退当时的郎中令,他挑选之人,那定然是精兵了。
“蒙鹜将军所谓,寡人放心,既是这大军选定,那该何时出兵,何人领军,该走何路呢?”
秦王接连三问。
白起喊来左右,一张三尺有余的地图,正在秦王的面前铺开。
“大王请看,臣这一月之多,都在为这图也,图上所示,俱是楚军营寨,攻取上庸,当在快也,此行臣不选小道,只取大道,沿着汉水直下。
这一路之上,虽有楚军营寨十五座之多,可俱是守备不严,我秦军锐士一路猛攻,人少歇,马不停,不需十日,便能攻破上庸城池。
还有大王依魏冉都督之策,行瞒天过海之计,据臣所知,楚国上下,皆是没有料到我秦国有攻楚之举,只要锐士速度够快,就能在上庸守将,还未反应过来时,取了他的人头。”
秦王仔细地看着图,图上标注着楚军所布下的营寨,还有此处的山势走向,河流流向等,虽然简单,但也让人看得一目了然。
白起初战,虽不知他用兵,但一看这图,就知其有才也。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不仅做到了知己知彼,更是深思熟虑,分析敌我之势。
将军如此,何愁大业!
“攻取上庸,直下房陵,为之一,断其粮道,歼灭十万,为之二,先攻鄢城,再围郢都,为其三,四路出兵,定丹阳而通宜阳,定夷陵而通巴郡,囊括荆襄,为其四,有此四步,霸业可图!”
秦王大笑,举起酒爵,君臣三人共饮一杯。
“哈哈,这畅饮之后,再说军事,如何出兵,何人为将?”
未见大王时,白起心中还在嘀咕,这样激进的战法,也不知大王是否会有异议,没想到说服大王,要比说服蒙鹜容易多了。
“回大王,蒙鹜为先锋,臣以为,明日便可出战。”
蒙鹜之勇,该当先锋也,为将者,不仅要会用兵,更是要会用人,很显然,白起已经熟悉了此道。
可是,要不要这么迅速?
寡人这才刚刚来。
“大王,兵贵神速,况且这瞒天过海之计,拖得越长,其险就越大,越快才越好。”
蒙鹜已经是跃跃欲试,见大王迟疑,急忙接话。
当然是越快越好,只是嬴荡才来南郑,身体刚刚捂热,还有点儿接受不过来。
再有半个月,十九万大军便可集齐,现在出兵,后续援军倒也跟得上,不错,当务之急,就是要快。
“那就明日。”
“臣遵令。”
两人异口同声。
三万锐士,俱已齐备,一切事宜,也都已准备妥当。
只等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