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几日。
洛邑城池中所有的尸骨都被焚烧殆尽,护城河也一下子清澈了不少。
天地间下了一场大雪,遮盖了战争的痕迹,一切宛如新生。
洛邑国人再次走出城门,走到自己的田间地头,幸好这场战役发生在秋收将要完结时,损失还不算是很大。
其余三路大军追击五国联军,至今未归,出使齐国的任鄙却是回来了。
他这一回,就直奔着嬴荡来了,此时看他,还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大王,大王,大王啊!”
一见秦王,立即拜倒,口中连说三个大王,语气凝噎,到了后面,竟然说不出话来。
嬴荡大惊,就算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见面,也不至于如此激动吧,寡人这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一个阴阳家,不思万物,不思宇宙,不思天地,不思五行阴阳,却一直想着奉承大王,这可不是个好阴阳家啊!
想想他对任鄙的第一印象,这可真是可七窍玲珑的人,他是比以前忠心了不少,但要嬴荡相信他的眼泪。
哼,怎可能?
“哭啥子,寡人这不是好好的,这趟出使齐国,任将军可是立了大功劳了!”
嬴荡就只差抱着他拍了,终于好一会儿,任鄙才止住哭声。
两个黑塔似的壮汉你侬我侬,竟然没有丝毫违和,这可真是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啊。
“全因大王英明,那苏秦果然反对,还说什么宋国是囊中之物,不能急于一时,眼前的肉不吃,却说当务之急是我秦国,倘若让我秦国制霸中原,日后一定会有一场齐秦争霸,那时候输的可就是齐国了,幸好是公子文一力坚持,那齐王才发兵,有了宋齐之战。”
还真差点让苏秦害了寡人的好事,这个苏秦,可一定不能让他留在齐国了,不,山东六国都不能让他待着,有他在,寡人的秦国可不能安生啊。
齐王虽不重视苏秦,可若是苏秦跑到了燕国,赵国这些地方,又刚好被赵雍和姬职重用,那可就是个更大的麻烦了。
“那寡人的书信苏秦收了吗?”
“收了,臣按照大王所说,在即将离开临淄时,交给了苏秦。”
收了的话,这事情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那他可曾说些什么?”
“并无,只是臣看他的神情,颇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大王会有书信与他。”
意外,那就是对了,寡人上面写的可都是对于苏秦才华的欣赏,和对他联合诸国制衡秦国的赞同,而且还写了苏秦与秦国的失之交臂,是一场美丽的错误。
信中还邀请他来秦国,若是他来,就将他给留下,若是他不留下,那就将他给软禁。
嘿嘿,是个好办法。
“意外就对了,日后再加把劲就行了。”
任鄙看到嬴荡一个人在那里笑,是一脸的疑惑。
“大王,臣有些不解,大王为何对这个苏秦如此情有独钟?”
“情有独钟,不,应该是耿耿于怀才对。此乃寡人下的一盘大棋,说了你也不明白,日后你会知,都给寡人说说,你是怎么回来的?”
难道要给任鄙说寡人欣赏苏秦,可现在苏秦还没来,是一定不能说的,这话要是被秦国的臣子们听了去,怕是要与苏秦为难了,如此一来,苏秦还怎么入秦呢。
再次说到这里,任鄙收起了疑惑,神情一下子回到刚才的悲沧,连酝酿一下都省了。
“说实话,为了促成此事,臣也是历经艰难,还差点就被齐王给煮熟了,后来田文领军,臣跟随他征战宋国。
臣听说洛邑被围困,是日日心系大王安危,想来营救大王,却也有心无力,只能终日祈求上苍,保佑我王无忧,三日前,听说洛邑被解救,臣等几人快马加鞭,三日行了五百多里,才赶到洛邑见过大王。”
说到这里时,任鄙的眼泪谁差点又要流下来了。
“行了,你的忠心寡人知道了。”
嬴荡摆了摆手,要是一个娇滴滴的美娇娘这般,寡人怜惜也就怜惜了,可你这幅尊容,哭哭啼啼的,寡人真是厌恶的很啊。
见到大王面露不喜,任鄙的眼泪水竟然一下子收住了。
“出使齐国,也是此次洛邑之战的一件大功,寡人需得赏赐,这黑旗一军,非你任鄙莫属。”
“臣谢大王恩典!”
任鄙爽快的拜倒谢恩。
黑旗,卫城,皂游,擎苍四军创立时,任鄙早已去齐国了,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四军才对,嬴荡刚想着给他稍微做一番解释,但没想到任鄙这么快就应允下来。
看来这小子不像是他说的这样,一回洛邑,就来见寡人了,似乎他像是知道这黑旗一军的将军空着,算来算去,立下了这样的大功,也就只有他够资格了。
刚才哭哭啼啼的,表了半天忠心,怕是为了听到这句话吧。
嬴荡可从来没给任何人说过,黑旗军是留给任鄙的,那他是如何猜到的?
真是知寡人者,任鄙也。
可惜了,这样的人若是一个宦官就好了,也能做个左右,时刻跟在寡人身后,忙时出谋划策,闲时逗趣解闷,危机的时候,还能顶上十个侍卫,岂不美哉!
什么是人才,这就是人才。
可若是现在阉了他,这胡子拉碴的,身形魁梧的,岂不是一个活脱脱的嫪毐,再加上舌绽莲花的,这后宫一定不会安宁了,还是算了吧,免得给寡人戴帽子。
嬴荡上下打量着任鄙,任鄙也不知道是为何,只知道大王眼神不善,急忙矮下了身形。
“你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应该受到奖赏,现在有一件事情,摆在寡人面前,寡人难啊!”
嬴荡叹气,要是任鄙真能善解人意,定然会猜到的。
“大王所说,可是左相甘茂?”
这话一出口,任鄙就接了过去,果然忠臣良将,还真是了解寡人的心思。
“正是。”
“臣也要和大王说此事,来时的路上,臣曾被右相召见,他似乎知道臣会从那里路过,右相说大王对于甘茂此人,以前如何,现在就如何,大王气盛,也要记得需得徐徐图之,以免乱了秦国朝政,那时候大王……大王……”
说到这里,任鄙支支吾吾的。
“寡人怎么?”
任鄙继续往下躬身子。
“这是右相说的,说大王后悔都来不及。”
樗里疾,以前如何,现在如何?
这不就是让寡人先不要管他,就当作弑君之事没发生吗,这樗里疾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那可是要杀寡人啊,寡人如何能平常对待,现在甘茂是孤身一人,四周大军一半多都在寡人的掌握之中,和三月多前是大为不同了,此时动甘茂,不正是最好的机会吗?
樗里疾两朝元老,秦国这左相的位置,先是商鞅,再是犀首,犀首后面又来了一个张仪,等张仪也走了,最后来了一个甘茂,不管怎么算,好像樗里疾就是一个万年老二,他难道就不着急么,他难道这是要帮甘茂?
秦军驰援洛邑,有两个月便可足矣,可从信送出去来算,都已经过了四个月,从酷暑都到了冬天了,要是咸阳朝堂没发生点什么,是不可能了!
支援洛邑,秦国一下子来了三位重臣,除了向寿本来有宜阳大军外,还各自领了三路大军,都分配的很平衡嘛,就像是商量过一样。
嬴荡记得他明明白白的写了,樗里疾督粮,司马错领军,甘茂统筹咸阳,现在连甘茂都领军了,怎么办?
似乎真得听樗里疾的话,要徐徐图之了。
秦国之中,甘茂门客不少,公子嬴壮,更像是打不死的小强,身后势力众多,要真这么容易扳倒他们的话,那也不会有季君之乱了。
历史记载,秦武王薨,嬴稷即位,第二年嬴壮就造反了,这嬴壮哪里是省油的灯啊。
就是不知道樗里疾这老头是善意的劝告,只是单纯的怕秦国内乱,还是有意偏袒嬴壮,毕竟要对付这帮乱臣贼子,就要连根拔起,这样一来,嬴壮不也牵连进去了。
“你以为如何呢?”
任鄙一脸的难色。
“臣以为,大王可听右相的,大王回咸阳,臣愿自领黑旗军,拱卫咸阳。”
嬴荡点点头,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历史记载,樗里疾识大体,以前就没有弑君之心,现在寡人表现的如此优秀,不应该有弑君之心才对吧?
“计策好就是好,可你是寡人的猛将,福将啊,岂能去咸阳看门,还是在洛邑待着吧,对了,多打听一下咸阳发生了什么,记得告诉寡人!”
说完,嬴荡径直走了,独留任鄙在那里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