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来自于南方的将领,愿意效忠于关中,却也不代表上战场直接和朝廷发生龌龊会心甘情愿,尤其是他们的家眷虽然都已经到了关中,但还有不少亲族留在乡里,随时都可能被朝廷拿来当做筹码。
所以与其提心吊胆,倒不如不来。
对于杜英的这个人事安排,大家都是能理解的。
“长话短说,鲜卑人距我三十里,大战在即,我军分守坞堡三处,周随居左,任渠居右,蒋安随我在中军,而轻骑和甲骑同在中军,引弓待发。”杜英径直下令。
因地制宜,所以战斗安排很简单。
在他们现在安营扎寨的这处大坞堡左右两侧前方半里,各自有一个小坞堡,其中也有烽燧,其实就是起到了类似于长城防线的作用。只不过淮上开阔,自不可能依靠山岭修筑边墙,再加上胡人掠地,多半都是靠的迅疾如风的战法。
所以朝廷当初建设这些坞堡烽燧,就是出于能够在战事突然爆发的情况下坚守几个时辰或者一两天,通过烽燧及时把胡人南下的消息传递给淮南,以供淮南提前备战。
现在被关中王师用来构筑一个三角形类似于口袋阵的防线,倒也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王师各部看似分割成三部分,据城而守,但实际上有烽燧在,又是天气晴朗的时日,所以往来通讯不会有太大问题,早在进入下蔡这片烽燧遍布之地时,参谋司就已经即使制定出来一套结合火光和浓烟来表明意思的简易传讯方式。
虽然这其实就是参谋们行军途中闲得无聊以消遣,但是没想到今天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遵令!”任渠和周随飞快离去。
时间紧迫,他们还得尽快前往驻守之处。
杜英则看向留下来的陆唐和蒋安:
“现在敌情不明,先守住坞堡,以待战机,骑兵务必时刻做好准备,三处坞堡之间间隔的半里之地,正是你们纵横之处。”
陆唐一样拱手应诺,跟在杜英身边久了,他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啥也不管、杜英指哪儿自己打哪儿的傻大个了,现在身为骑兵将领,他要为自己麾下这些宝贵的骑兵能够用到最合适的时机和地点而负责。
接着,杜英又吩咐了几名校尉担任预备队,没有他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方才看向同样安排完这中军所在坞堡布防任务的蒋安,缓缓说道:无广告网am~w~w.
“若真是三万兵马南下,这一仗,不好打。”
蒋安的性子本来就谨慎的很,当初随杜英组建关中盟的时候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胆量,之后虽在军中,但也实际上就是一个儒将,基本没有亲临战场的机会,这也是杜英把他留在中军的原因。
蒋安的脸色自然也不是很好看,身为关中盟出来的元从旧部,他自然是不避讳向杜英叫苦叫累的:
“这些坞堡多半都废弃久矣,墙壁参差,因此也不过是多了一道屏障,绝不能当做城池来看,尤其是左右两翼的那两个小坞堡,更是不堪,所以属下窃以为,都督还是不能寄希望于三个坞堡成鼎足之势,能够挡住鲜卑人的进攻。”
“言之在理。”杜英颔首,但旋即笑了笑,“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么?”
蒋安也自失的一笑:
“愿尊盟主号令。”
此时此刻,恍如他们并肩作战以面对氐人的彼时彼刻。
而烽燧上,鼓声格外响亮,宣告敌人已越来越近,以至肉眼都能够看到黑夜中跃动的火光。
这场大战,在杜英等人百般推算之后,终究还是以这种意料不到的方式,在意料之外的地点,先拉开了帷幕。
天边,也恰在此时,出现了一抹浅浅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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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春。
晨光熹微。
谢玄的手臂托着下巴,支在桌案上,睡的正香,口水都从嘴角流了下来,悬空挂着,一晃一晃。
而右手原本应该是握着笔在写什么的,笔已经掉落在桌案上,掉落的时候是垂直向下,所以此时落在郗恢眼中的公文上,正有一个巨大的墨点,无声的说明曾经有浓墨在这上好的终南纸上肆意蔓延。
幸好口水没有挂在公文上,否则就真的不能要了······郗恢如是心想,旋即摇头:
什么时候我对谢阿羯这个主将的要求已经这么低了?
他凑到谢玄耳边,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鲜卑人杀来了!”
谢玄骤然睁开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把抓起从不离开身边半步的佩刀,一声不吭的就要往外冲,甚至差点儿掀翻了桌子。
他这个反应也吓了郗恢一跳,赶忙抓住他的衣袖:
“醒醒,没,骗你呢,没来!”
谢玄挣了挣,他正睡得迷糊呢,便是一激灵醒了过来,力气还没恢复过来,因此没有挣脱。
“真没来!”郗恢赶忙再次强调。
谢玄这才冷静下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一甩袖子:
“贼杀才,骗我作甚!”
“天都放亮了。”郗恢指了指外面的天,又指了指桌案上的狼藉。
他后半句没说,但谢玄自是听得出来。
你这加班效率也太低了,还不如早睡早起呢。
谢玄顿时又要瞪眼,郗恢无奈说道:
“也不算完全骗你,鲜卑人是没来,但是有人来了。”
“谁?”
“秘书郎。”郗恢一摊手。
“朝中秘书郎多了去了,我站在大司马门上,一砖头下去,都能砸死一个秘书郎。”谢玄显然带着起床气,哼道,想了想,觉得不对,摆手说道,“还有两个散骑常侍。”
您这砖头真厉害,而且能让你抬着这么大砖头爬上大司马门,太后和会稽王估计已经认为谢家要造反了······郗恢无力吐槽,只能补充一句:
“是白面谢郎,你五叔。”
谢玄一时沉默。
五叔啊,那没事了。
谢石脸上有一直长毒疮,后来一夜痊愈,其自称是夜里有东西来舔舐伤口。毒疮去后,其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白痕,因此人称白面谢郎。
但这也是谢石加冠前的事了,过了这六七年,除了江左这些关系来往亲密的世家子弟,很少有人会叫这个外号了,毕竟这怎么都带着些贬义,随着谢家的崛起,谁还敢这样笑话谢家的人?
显然,郗恢浑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