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也咳嗽一声:“是也,都过去许久了,所谓‘玩物丧志’,不外如是。”
谢道韫亦然有些尴尬,自己当时来的不情不愿,现在下棋下的意气风发,怕是杜英心里已经笑翻了吧?
不然他刚才又为何要用说不上来感觉的眼光看着自己?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杜盟主那一手转移话题的本事,谢道韫这些天不知不觉也学到一二,当即一副好奇的样子:
“江南已盛行造纸,不少书籍案牍都以纸张记录,在北方还没有普及?”
杜英解释道:“自蔡侯改进造纸术之后,便是汉末乱世,一直到中朝起,方才广为流传,当年《三都赋》出而洛阳纸贵,亦是佳话。
典午南渡,此术普及江南。然而北方久经战火,典籍散佚,十不存一,读书人或是南下,或是西去,关中、中原之地,何处寻觅读书声?这造纸术,掌握者已然寥寥。
由此,盟中纸张,颇为珍贵。自从立盟之后,余也着力于寻找擅长造纸之工匠,所幸苍天眷顾,在周氏坞堡中寻觅到北张匠人。
此为当年为蔡侯造纸之工匠后代,然多数已不记得祖上功夫,此时不过是照猫画虎,还需多加改良,因此只好用竹简凑合了。”
谢道韫点了点头:“抱歉,余亦然不甚明白个中原理,倒是家中小弟多有涉猎这些杂学知识,应当知晓。到时候阿羯若来关中可让他指点一二。”
杜英登时眼前一亮。
阿羯?那不就是谢玄嘛!
杜英也知道谢道韫是怎么一路北上的他们姊弟两个感情肯定很不错。
到时候把这个小天才也骗来当苦力,我关中盟有王猛加谢玄这样的组合岂不是所向披靡?
就是好像还缺点儿能打的毕竟王猛和谢玄应该都属于儒将范畴,尤其是前者的才能更偏向于治国理政。
谢道韫没有注意到杜英细微的神情变化,若是知道了杜英在想什么的话恐怕她会忍不住修书一封告诉南阳的谢常老叔就算是把谢玄的腿打折,也不能让他入武关!
王猛则摊开竹简:“虽然比不得纸张方便,但是好在牢固,记录一些重要的简短事宜也方便。盟主谢姑娘且看。”
两人各自接过来一部分。
王猛的想法,之前就已经跟杜英交流过,此时他开口,自然是为谢道韫解释:
“盟主同余打算仿照朝廷地方郡府和军中官制,且参考尚书台职权分派于盟中设立主簿、参军、长史三职。
主簿掌管一应军民政务,参军掌管军中事宜长史掌管民政事宜。主簿之下,设掾史为主簿之副手,而今正好以参谋司代之。
军中自有规章官衔遵从王师而长史之下又设各曹司,仿照参谋司,分有六曹,各设掾史,为本司主管:
主管耕种粮秣之田曹、主管户籍人口之户曹、主管财政之仓曹、主管治安募兵之尉曹、主管律法之决曹、主管妇孺教化之礼曹。
而今盟中事宜较为集中且人手少,所以六曹应足矣。之后依据情况,或有增减。而六曹之下,各家坞堡人口户籍,则由户曹一并梳理,重设乡、亭、里、什、伍之旧制。”
谢道韫细细看着竹简上简明扼要的阐述,和王猛所言也相差不大,不由得微微颔首。
从这官职制度设定本身来说,从名称到构成,所用的也都是中朝旧有制度。
这样出身江左的谢道韫,难免有点儿惭愧。
自从衣冠南渡之后,又是为了安抚本地吴人而多设虚衔,又是为了安顿南渡北人而设立各式各样的侨州。
有实权的、没实权的各式各样官位名号杂糅,甚至各处州郡都不相同,有时候连本来就是为官场而生的世家子弟都晕头转向,闹出不少笑话。
相比之下,此时关中盟所设立的这些职权,简明扼要,而身在其位,人人有事可做,的确挑不出毛病。
若是朝中也能以此上下梳理,或许能够极大地提高工作效率。
“这其中的礼曹,便是为谢姑娘准备的。”王猛接着说道,“若是谢姑娘无异议,那么便是礼曹掾史。”
“这······”谢道韫一惊。
她的确注意到了这个官位,但是只道是自己应该在礼曹之下,还在琢磨杜英打算让何等人承担起礼仪教化之事,没有想到······
王猛无奈的说道:
“说句实话,余亦有所担忧,倒不是质疑谢姑娘才学不够,恰恰相反,放眼盟中,文采出众、又有声名,还能兼顾妇孺之事者,也唯有谢姑娘了。只是······”
“道韫终究女儿家,让一介女流执掌此事,恐怕有人会有意见。”谢道韫表示理解。
王猛则指了指杜英:“话虽如此,但是盟主坚决要如此做,余亦认为除此之外并无不合理之处,所以不作反对。谢姑娘尽管放心,以盟主威望,所欲行之事,别人无从阻拦。”
谢道韫下意识的看向杜英。
杜英的威望,她今天是看在眼底的。
自然知道王猛所言不假。
只是谢道韫不理解的是,杜英为什么······
抬起头,杜英微笑着说道:
“整个关中盟中,能胜过你而担任此职的,恐怕都已经在座。所以谢掾史无须推辞。
既然这关中盟还有一天是我这盟主说了算,那么就应当唯才是举,和男女又有什么关系?”
谢道韫当即起身,郑重行礼:“承蒙盟主信任,道韫不才,又是一介女流,既然现在盟主并无其余人选,道韫窃假此职,待有高人,自会退位让贤。”
她开头两句话,让杜英忍不住微微皱眉,还以为不想答应呢,不过最终还是落在了“假”上。
假就假吧,肯干活就行。
杜英也同样起身,躬身行礼,礼数却更在谢道韫之上。
“盟主这是何意?”谢道韫忍不住问道。
杜英正色说道:“因为此事能不能成,本盟主只是提出想法,不还得看你这监军能不能说动谢伯父和桓征西么?”
话已至此,谢道韫显然也明白过来。
杜英今天也算是费了不少功夫,又是东扯西扯,又是给她实权,甚至还把盟中注定地位不低的六曹掾史给她,归根结底还是要落在这上面。
指望着谢道韫向谢奕说好话呢。
谢奕虽然好说话,但是终归是一个很有原则和底线的人,因此以他嫉恶如仇的性子,有些事一旦解释不清楚,就可能让谢司马跳脚大骂之后翻脸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