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
骆飙一脸凶相的揪着杨陵的衣领,眼对着眼,脸对着脸……杨陵甚至感觉得到,骆飙沉重的呼吸拍打在自己的脸上。
又粗又热,隐隐的弥漫着一种充足的男性荷尔蒙气味。
好恶心吶。
“唉……青春期的叛逆……”
杨陵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一挥手,猛然打掉了骆飙揪着他衣领的手。
骆飙又一次的吃惊了。
在他的印象里,杨书呆子一向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往常别说揪一下他的衣襟,就是给他扔粪坑里,他也不敢多一句嘴……
今天他居然敢直接打掉自己拽他的手?这小子成精了?
杨陵却是跟没事人似的,拿着书本和戒尺走到自己的讲桌之前,将东西放下。
“坐下,今天我们讲《周礼》。”
骆飙见状一怒,刚要发飙,却见那书童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道:“少爷,您忘了老爷的吩咐了吗?前番这书呆子跳井,事儿让老爷暗中压下去了,万万不可再起波澜!不然传到知府那里……少不得要整治骆家!”
骆飙闻言深吸口气,想起几日前骆千金对他的训斥,随即压住火气,坐了下来。
杨陵微微一笑,也不多言,直接步入正题,道:“所谓《周礼》,乃是科考十三经中的三礼之一,内分六篇……”
“慢着!”骆飙懒洋洋地出言打断了杨陵的话头。
杨陵不满地抬起了头:“打断老师授业,如此的不礼貌,你怎么学周礼?”
骆飙冷哼一声,道:“我不学什么狗屁《周礼》!”
杨陵慢悠悠地道:“可以,那咱们就学《仪礼》。”
骆飙继续道:”我也不学《仪礼》!”
杨陵不慌不满地道:“那就学《礼记》。”
骆飙猛然起身,怒道:“不是这礼,就是那礼,你还会不会教点别的!”
杨陵淡淡一笑,道:“也不是不会,只不过我觉得你现在最缺的就是礼貌……算了,你想学什么?说说看。”
“啪!”骆飙也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柄折扇甩开,一边摇一边慢悠悠地道:“少爷我喜武不喜文!治国安邦非我所长!上马治军才是少爷我的志向!”
杨陵正端起茶盏喝水,闻言差点没喷出来。
“你……考武举人?”
骆飙傲然的点头道:“没错!所以说你教的那些个仪礼、礼记啥的,本少爷不学!本少爷要学安邦定国,匡扶寰宇之策!”
说到这里,骆飙一翘二郎腿,得意洋洋地挑衅道:“这些,你教的了吗?”
杨陵定定地看了骆飙一会,突然“噗哧”一声,笑了。
“教,当然教得了。”
骆飙闻言不由得直起身子,诧然地看着杨陵,道:“你一个书呆子,居然也能教得了武举科目?”
杨陵点了点头,道:“当然,我朝虽然重文,然武举应考,却也是重中之重,应考之人不仅要公马娴熟,更是要精通策论之道。”
骆飙闻言一个劲地点头,道:“没错!”
杨陵继续道:“弓马我可能教不了你,但这策论辩军,却是笔杆子上的功夫,只怕你还得跟我学。”
骆飙闻言,眼睛直冒光,道:“你说!该怎么学!”
杨陵慢悠悠地笑道:“因人施教呗,根据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教法,就好比你,当下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学会三门课程,才能应考武举。”
骆飙显得很兴奋:“哪三门课?”
“第一门课叫沐猴而冠、第二门课叫金玉其外,第三门课叫纸上谈兵。”
骆飙闻言皱眉,道:“这三门课……咋听着那么怪?”
骆飙身后,小书童擦了擦头上的汗,低声道:“少爷,杨先生……他,他这话都不是好词,这三个词的意思总体来说,是奚落你不自量力呢。”
骆飙闻言猛然一拍桌子,怒道:“你敢说我不自量力?”
杨陵面无表情地看着骆飙,道:“连这么浅显的词汇都要书童告诉你是什么意思,还考个狗屁武举人!让你读啥就读啥,乖乖地给我把《周礼》打开,从第一章开始读!”
骆飙这回是真的怒了,从小到大,一向都是他戏耍别人,除了他老爹,哪个敢来他头上动土?
今儿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一个小小的书呆子,平日里让自己熊的跟兔爷似的,今天居然晃动三寸之舌,调戏起本少爷来了?
这王八蛋连着好几天没在粪池子里躺过,估计忘了屎是啥味的了。
用力的捏了捏拳头,骆飙阴狠的瞪视着杨陵:“世道变了,烂泥鳅也想翻身?白日做梦!杨书呆子,我告诉你,今儿不让你在粪坑里住半宿,本少爷就不姓骆!”
说到这里,骆飙一脚踢飞桌子,大步而来,目光歹毒的看着杨陵,隔着教师桌案一把抓住杨陵,就要动手。
一旁的小书童见骆飙动怒,心知少爷又要发飙,早已是吓得瑟瑟发抖,跑到一边躲的远远的。
骆飙老拳举在半空中,刚要朝着杨陵当头挥下之时,乍见杨陵将手一抬,轻道:“等会!”
骆飙一愣,却见杨陵漠然道:“骆飙,我跟你虽然差不多年纪,但名义上却还是你的师傅,你要打我可得想清楚了,这是不孝之举,万人唾骂,你真要行这损坏名节之事?”
骆飙似是没想到杨陵居然会说出这番话,也不着急动手了,阴笑道:“杨书呆子,你是不是跳井跳傻了?打一个穷书生而已,少爷我原先又不是没揍过?还大逆不道……呸!你糊弄鬼呢!”
杨陵的心中不由的有些无奈,看来自己身体的原主人确实是个软蛋。
骆飙身为学生,竟如此仗势欺人,三两句话语不对便要动手!是何缘由?
他本身确实是一个纨绔公子,这点无可厚非,但旁人都过于惧他,也是促使他性格过于偏激发展的一个原因!
说白了就是惯出来的!
骆飙平日里欺负别人时,但凡有一个稍稍硬气的,能跟他力争到底,也不会任由骆飙发展至今天这种状况。
小树不修不直溜,前人造的孽,现在得让我来收拾?
长长地出了口气,杨陵扶着额头道:“好吧,既然你执意要殴打为师,为师今日就奉陪到底,好好的给你上一堂课!你跟我到屋外去,咱师徒俩来一场公平的决斗!你若是输了,以后便给我好好读书,休要再惹事生非。”
这一番话说出来,不但是骆飙听傻了,就连那个躲在一旁的书童也有些发懵。
杨书呆子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五岁小孩都敢冲他砸泥巴,骆府的癞皮狗冲他叫唤他都能吓得尿裤子……
这样的人,居然还敢跟骆飙决斗?
还公平的?
他以为他玩啥呢?
骆飙沉着脸看了杨陵半晌,冷一笑一声:“好你个呆子,几日不见,脾气倒是见长!单挑是吧?成啊!少爷我抽巴不死你!”
说罢,便见骆飙一转头,对书童喝道:“去,把内宅的家丁、丫鬟、仆役、伙夫、烧水的洗菜的统统给我叫过来,让他们看看敢跟本少爷叫板的下场!”
“是,少爷。”
书童听了骆飙的话,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转头出去了。
临走前他还充满同情的看了杨陵一眼,目光中全是怜悯。
那书童走后,骆飙使劲的将袖子挽了一挽,跃跃欲试的瞅着杨陵,两只吊眼唰唰的往外冒光,浑身憋着一股子蛮劲,决定一会在众人面前使劲地修理他。
“杨先生,您先请吧!咱们去院子里比划!”
骆飙将大袖一摆,风度翩翩的对杨陵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且极为难得的叫了他一声“先生”。
杨陵面色平静,轻轻的摇了摇头。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你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与我们这些当老师的不无关系……如今你我师徒要在人前打架斗殴,做那匹夫之事!日后必成为邻里街坊饭后的笑柄谈资,我有什么脸面走在前头……你若是真的不想要这张面皮,便走先吧……”
这话说的很是落寞,话语诚恳,颇有为人师表者的自责之情。
听了这话,骆飙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点淡淡的酸楚感觉。
看着杨陵平静淡然的面孔,骆飙竟然平生头一次的升起了个奇怪的念头。
这些年……我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但想法仅仅是一个瞬间,与生俱来的狂野和后天养成的傲气瞬息淹没了骆飙的那点是非观念。
表面上看,刚才的犹豫根本似不存在一样。
“哼,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管你走先走后,本少爷今天必须好好拾掇你!”
骆飙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先向外走去,边走边道:“放心吧,本少爷尊师重道,一会尽量手下留情,不打你脸……”
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生。
骆飙乍然感觉到后脑一股劲风飙过!
只听“啪”的一声闷响,一股强烈的痛楚瞬间覆盖了他的大脑。
骆飙身后,杨陵握着前日在市集买来的戒尺,大马金刀,双眼冒凶光地站在骆飙身后。
杨老师适才萧索落寞的模样此刻已全然不见,换上的,则是一副阴郁的笑容,夹杂着冷漠、暴力还有乖张。
捂着被杨陵揍的直晕的后闹啥,骆飙断断续续地道。
“你……你敢偷袭?”
“啪!”
当头又是一尺,骆飙的脑袋开始往下“滴答”血丝。
“狗日的下黑手!我跟你拼……”
“啪!”一戒尺直接把他的话打断。
三记重重的板子罩脑袋打下来,任骆飙再硬的身板子,也不由得头晕目眩,跌跌撞撞的跌坐在地上。
杨陵一脸唏嘘:“你不是志在考武举人吗?这第一课就叫……”
挥手又是一记板子。
“哎呀~~~!”骆飙惨叫。
“兵不厌诈。”杨陵目光和善的把话讲完。
看他那模样哪像是在施暴,分明是一个年过百岁的得道高僧,悲天怜悯,普度众生。
骆飙此刻已是被戒尺削的头昏目眩,一丝红血顺着额头缓缓流下,看着杨陵那张斯文儒雅的脸,骆飙心中没来由的一阵胆寒。
书呆子……变妖精了!
从小到大,一向只有他欺负别人,从来就没有别人敢欺负他的份,可如今在这小小的书堂当中,他居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给收拾了,一种从来没有过悲催与委屈感涌上了骆飙的心头,两滴硕大的眼泪顺着眸子缓缓地流了下来。
杨陵见状不由挑眉:“你怎么哭了?”
骆飙语气呜咽:“说好了单挑,你背后下黑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啪!”又是一板子招呼。
杨陵声色俱厉:“匹夫之勇!似你这般,若考武举,如何能过策论?这第二课就叫……”
“啪——!”又是当头一板子。
“欲擒故纵!”杨陵把话说完。
“姓杨的你疯了!本少爷不跟你一般见识!”骆飙此刻已是被打的昏头涨脑,跌跌撞撞的起身就要往门外跑。
谁想杨陵的速度更快,一个瞬间已是挡在了骆飙身前,抬起一脚直接将书房的门踹上锁死。
“考武举,还需得上第三课……”
杨陵缓缓地转过身,一脸和煦地笑道:“第三课,关门打狗!”
看着杨陵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来,骆飙吓得两腿直打摆子,牙齿咯咯直颤。
“杨先生……不,先生!学生觉得武举不好考!咱们还是读《礼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