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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跳井自杀的教书匠

    磁州,地处华北平原之腑。

    宋朝时的磁州是瓷器产地,其瓷洁白细腻、光可鉴人、音纯脆远、质地韧硬。官窑规模宏大,达数千之众。题外话,说远了。言归正传……

    磁州府北三里之外的田庄,占地广大,乃是当地有名的地主所有,地主姓骆,叫骆千金。磁州北郊一半以上的农户都是骆家的佃户,为骆员外耕种田地。

    对于家财万贯,在磁州府呼风唤雨的骆员外来说,这辈子能够让他闹心的事很少……因为有钱,任性!啥事都闹不到他。

    可今夜偏偏就有一件!

    给骆员外纨绔儿子教书的先生,半夜三更的乘着骆家人不备,在后院偷摸儿跳井自杀了!

    儿子的老师在自家后院自杀,这是个什么情况?

    晴天霹雳啊!再有钱任性也不好摆平了!

    骆千金再是财大气粗,也不乐意摊上人命官司,情急之下便聚集了骆府所有的下人,将后院的那口枯井团团包围,整个后院灯火通明,下人们又是扒井又是扯绳子,跟偷地雷似的,硬生生的将那年轻先生的尸体从井里捞了出来。

    人算不如天算,被救上来时,这位教书先生已然是不行了。

    眼看着自己家好端端的,突然淹死个人,骆千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死过去。

    用脚趾头想,他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骆千金的儿子在磁州府是有名小霸王,这小子含着金汤勺出生,又被骆千金宠坏了,平日里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可谓是臭名远扬,磁州府内书院哪家也不乐意收他,也收不了他。

    无奈之下,骆千金只得在县城给他找了个穷书生教儿子读书……孩子大了,好歹得让他认识字啊。

    无奈骆大少爷委实太霸道,对身为老师的教书先生毫无敬意,隔三差五的就用各种非常手段羞辱老师,只把给他教书的这位书生熊得死死的!

    偏偏骆千金还护短,也不替人家出头,让这年轻的教书匠受尽了羞辱。

    读书人面皮薄,骨子里还都死犟的……时间一长,丢了面皮想不开,乘着今夜月黑风高,在骆家后院跳井自杀了。

    骆千金万万没想到这平日看似柔弱的书生竟然如此倔强!

    好死不死的惹上了这么一桩人命官司,如今的知府老爷又是一个钱打不通的牛脾气,花多少钱都白扯,说不得会拿这事扒骆家三层皮。

    愁人啊!

    …………

    …………

    此时的骆府后院。

    骆府的家仆们东奔西跑,烧水的烧水、端盆的端盆、拿药的拿药,为了这一个客居在庄上的傻书生,今夜的骆府可谓是无人得眠。

    骆千金紧盯着刚刚从井里捞出来,一动不动的教书匠,又转头看了看刚请来为他诊脉的医师,心中忐忑不安。

    少时,骆老爷平复心神,勉强装作淡定地问道:“大夫,这小子还有救么?”

    跪在地上的老医师,一手揪着下巴上的窸疏的胡子,一手号脉,良久之后,无奈地摇头叹道。

    “骆员外,非是老朽不尽心力,只是……唉——!脉象虚无,阴冷紊静,这年轻人已然是去了……还望骆老爷节哀,早早的料理后事,把他入土为安吧。”

    骆千金闻言脑瓜子“嗡”的一响,直在原地晃了三晃。

    这位医者乃是磁州府有名的神医,他若是说死了,那十有八九是真没救了。

    骆千金心里那个气啊,也不知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儿子生出了这么一号混账东西,平时不着调也就算了,到头来竟然惹出了人命大事!

    别说拿钱摆不平……就是摆平了,儿子的教书先生死在自家后院,在这个以忠孝为本的世道,儿子背上了这样的劣迹,日后还能有什么前程?

    骆千金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在床榻上为什么控制不住那销魂的一哆嗦,生出这么个孽障!除了惹事不会干别的!

    这儿子生的坑爹啊。

    …………

    …………

    朦胧中,杨陵神志渐渐清醒,眼未睁,鼻中先闻到一股潮湿的水气,浑身的感觉是湿漉漉的,每一个毛孔都有一股冰凉的寒意。

    自己不是正在冰冻的江上看风景么?

    然后……然后好像是那冰没冻结实,碎了!

    然后自己就掉冰窟窿里了……

    大好青年,还没等为建设祖国献青春献终身,就掉冰窟窿里淹死了,实在万分羞愧……这种死法的新闻就是上了夜场广播,主持人念了都得觉得丢人。

    话说这里是什么地方?阎王殿吗?怎么闹闹哄哄的……

    迷迷糊糊之间,杨陵听到身边有人正在说话,好像是说什么“已然是去了”“料理后事”“入土为安”云云。

    心头猛然一震,杨陵憋起最后的一股劲头,扯着嗓子嚎了一句:“且慢动手,我还有救!”

    这一嗓子声虽然不大,却无异于平地惊雷,顿时炸傻了骆家后院的一众人马。

    刚刚被磁州府第一神医诊断为死掉的人,猛然间居然开口说话,这情景未免太过诡异!

    “…………”

    “…………”

    “诈尸啦!”

    也不知道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骆府的一众家仆轰然乱成了一锅粥!

    胆小的奔着院外就往出跑,胆大的抄起扫帚、铁镐等物就准备往杨陵身上招呼,大有将这冤鬼斩于马下之势!

    杨陵顿时愣住了。

    自己不过张口说了一句话而已,跑的跑,逃的逃,抄家伙的抄家伙,犯得着用这么大的阵仗嘛?

    我是真的还活着好不好?

    还有这些人,无论男女都是长发盘束,青衫过膝,一个个打扮的跟火星异种似的,华夏五十六个民族里啥时又多出来这么一支过剩的队伍?

    骆家全体对着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杨陵虎视眈眈,只等骆千金一声令下,便一顿扫帚铁锹伺候,将这诈尸之鬼扁成肉泥。

    唯独骆千金人老成精,心下又始终怀着一丝无厘头的奢望,此刻见杨陵突然张口,非但不慌,反倒是眯着豆眼认认真真的瞅了杨陵一会。

    但见这书生的脸色逐渐转青,虽依旧有些吓人,可好歹是有了人色儿,不似刚才的惨白一片。

    骆千金心头一紧,赶忙低声问道:“杨先生!你…你还活着呢吗?”

    杨陵浑身冰冷,躺着地上动也不能动,身边的人一个个还都虎视眈眈,随时都有被抽筋拔骨的可能,心下委屈可又不敢再轻易吱声,如今可算是逮着个说人话的,急忙回道。

    “活着!稳稳的活着!”

    骆千金犹豫道:“不会再死了吧?”

    杨陵:“…………”

    看看这死胖子说的哪是人话。

    “什么世道还不许我活了?你瞅瞅你们这帮人,又锹又镐的,想鞭尸想疯了?青天白日的讲不讲点理了……”

    听了这话,骆员外再无半点疑虑!但见这位地主老财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高兴的浑身肥肉直颤悠。

    “佛祖保佑,苍天有眼,菩萨显灵!杨先生是真的没死啊!来人!来人!还不速速将先生抬入西厢房小心伺候着!姜汤热水什么的,都给老夫准备齐喽!谁敢怠慢一下,老夫打折他的狗腿!”

    听了骆千金的吩咐,一众下人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然后“呼啦”一声,齐齐的扔下手中的家伙,高声欢呼,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又是背又是抬的,将七荤八素的杨陵折腾起来,叽里咕噜的就开始往西厢房搬运。

    这给少爷教书的书呆子若真是死在了骆府后院,纵是自杀,骆家肯定也是要摊上大责,大家虽是下人,但官府一旦问起,说不得也有好些麻烦,如今这书呆子活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仆人们自然高兴!

    唯有那适才断定杨陵死了的老医生,和众人的表情完全不一样,心悸莫名的几乎抽过去,说什么也不能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他十岁便入医堂学诊脉,断病抓药已有四十余年,被磁州府的百姓称为神医,大病小病从来没有过误诊,更别说这是辨别生死的大事!

    这年轻人适才从井中拉出来时,瞳孔放大,心口无声,鼻气闭绝,脉象全无,可谓断无生机,千真万确死的透心凉......怎么才一盏茶的功夫,跟癞皮狗似的活过来了?

    这可能吗?绝不可能!一定是幻觉!

    老神医啪啪抽了自己两个嘴巴……疼,还真不是幻觉!

    眼看着杨陵就要被骆府的下人们抬进内宅,老神医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到他身前,上前一把抓住杨陵的胳膊,状若疯癫的跳脚言道:“不可能!不可能!这小子适才的脉象分明已死,绝无生机,怎么可能活的过来,定是假的!”

    骆千金勃然大怒,这神医适才张口就说教书先生已死,害得他心惊肉跳了半天,本就够闹心的了。

    如今人活过来了,你老实儿的闭嘴得了,怎么又在这起幺蛾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把揪过老神医,骆千金反手就是一记大耳刮子,“啪”的一声只把老神医抽的天旋地转,愣是在原地转了三圈,一个屁墩坐在地上。

    “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老夫的府宅瞎起哄?诊个活人死人你都诊不明白,还神医呢,呸!神棍都比你强!赶紧滚蛋,给我哪凉快哪呆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