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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人心拉扯殊不易

    饶是这年岁不大的少女已被宋琅紧紧地握住了手腕,完全受制于人,并且自身也已极度虚弱,身心都已经到了极限,但她的眼神却依旧透着一股源自灵魂的倔强,只是死死盯着宋琅,并不开口。

    明知自己无能为力,却依旧想要记住发生的一切,以期来日,显然,这是一个内心极其强大,永远也不肯认输的姑娘。

    宋琅瞧出了那坚定眼神背后所代表的意义,知道强来是没用的,只得先撒开手,而少女在第一时间甚至没有选择先揉一揉手腕,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去捡刚刚掉落的匕首。

    宋琅见状,开口道:“何必白费力气,以你现在的状态,手中有无兵器,又有什么分别呢?”

    然而,哪怕明知对方说的是对的,可少女依旧坚持取回了自己的匕首,而宋琅也未阻止,不过看向她的眼神倒是多了些欣赏,随后又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见对方不答,宋琅又道:“这里可是皇家猎场,你一个外人偷跑进来,若是被人抓到,要想治你的死罪,不难。”

    少女背靠着树,小心蜷缩成一团,双手握着匕首,匕首尖朝着宋琅,这一切的一切带给了她一丝久违安全感,所以她终于肯开口了,只是嗓音沙哑,一听便知许久没有好生休息过了。

    “你是谁?”

    对方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宋琅自然不可能回答对方的问题,这与好不好面子无关,这是一场心灵的博弈,是关于对话主动权的拉扯,看的就是谁更沉得住气,所以他不但不答,反倒自顾自地道:“龙武军乃我嘉国最精锐的军队之一,每次秋狝,都是由他们负责在猎场外围的关键区域布防,外人要想进到这里,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就是翻越旁边极其陡峭的山峰,但我看你细皮嫩肉的,应当没这个本事,何况山里也有北衙禁军的眼线,他们可不会给你指路。”

    整个猎场这么大,龙武军再多也不可能完全围起来,毕竟秋狝本质上只是一场激烈些的秋游,若是每年都要如此劳民伤财,只怕早被御史上书取缔了,所以龙武军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守住重要关卡,确保没有大批人马潜入就行,这样就算有那居心叵测的人偷偷进来,也至多不过几十,随行的上千骑完全可以应付。

    少女盯着他,并不为之所动,却听宋琅又道:“第二个则是笨法子。每年秋狝,龙武军都会在一个月前清理一遍猎场,所以你只需要在那之前偷跑进来,再躲上一个月就行,我想,这应当恰好可以解释你为什么这么虚弱。”

    话说到这,少女的眼神终于变了。

    身与心,本就是相互影响的,当身体极度虚弱的时候,人的意志力也会跟着下降,尤其当对方一语中的,戳中实情的时候,自身的心态受影响是必然的事。

    她到底不是宋琅,修心的功夫远远不够。

    见对方的心理防线已经出现了破绽,宋琅顺势又道:“你在这躲了一个来月,每日餐风饮露,饿成了这幅模样,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然而,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少女还是不答,那倔强的眼神,竟有种让人心疼的可怜。

    像是一只努力挣扎着的小兽。

    宋琅看了看她,继续将自己的推测慢慢道出。

    “随身携带匕首,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刺客,退一步说,就算你是荆轲附体,专诸转世,饿久了也会没力气,更别提要刺杀谁了,所以你肯定是想见到某个人,对吗?”

    少女的眼睛又动了一下,而一直全神贯注盯着她,观察着她的反应的宋琅,知道自己又猜对了,便继续顺势推导。

    “参与秋狝的人,不提困难与否,最起码,只要到了长安,耐心一些,都有机会见到,唯独有一位,寻常人是绝无可能面见的,那便是......”

    宋琅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突然逼近了对方,同时拔高了音量。

    “天子!”

    少女心中一惊,身子一颤,赶紧握住了手中的匕首,才没有出丑,可光是眼神的变化便已将她内心的惊慌暴露无遗,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扒开了遮羞的亵衣,让她整个人赤条条地暴露了在外人面前。

    “所以,我猜呀,你要么是位失落民间的公主殿下,要么,就是身负重大冤情,需要直接面圣,而前者的可能性嘛......”,宋琅笑了笑,“呵呵,几近为零。”

    眼见对方越凑越近,少女突然一挥匕首,已变得有些失态。

    “你,你别过来!”

    已经快要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宋琅又岂会半途而废,当下不但不退,反倒一把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沉声道:“你必定有什么需要直接上告天子的冤情!快说吧,你究竟得罪了哪位大人物,是哪位国公,亦或者是......”

    “某位皇子?”

    少女简直震惊得无以复加,她完全想不通,对方如何能精准地猜中一切来龙去脉。

    她却不知,她的一切反应已一丝不漏地被宋琅尽收眼底,可以说,正是她自己出卖了自己。

    宋琅盯着眼前这只受惊的小兔子,没有再威逼,而是选择松开了手,笑问道:“你相信缘分吗?”

    少女一时愕然,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问出个如此无关紧要的问题。

    “啊?”

    宋琅语气诚挚。

    “我是相信的。今天,你与我,我们两个本不相干的人突然在这种地方相遇,这就是缘分,是上天对你我的启示。所以呀,赌上一把吧,姑娘,把事情都讲出来,如果我恰好也跟那个人有仇呢,怎么样,这难道不是上天也在帮你吗?”

    少女明显有些心动。

    与眼前之人长相无关,而是一切正如他所言,她的确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才来到这里,并且如今身心俱疲,她的意志力已被大大地削弱,而对方说的话又是这么诱人,她情不自禁就想要袒露一切,但最后,仅存的理智硬生生拦住了她。

    她输不起,所以不能赌,而她也绝不愿意选择一种更轻松的活法。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

    宋琅笑了笑。

    一计不成,他自然而然地选择用另一种方法来对付她。

    “你觉得,你还有的选吗?”

    二人对视,少女这次终于有时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一番,可刚不过三息,便惊呼道:“你是皇子,还是一,二,三珠亲王?!”

    唯亲王可穿龙袍,而宋琅的袖子虽然掉了一边去做绷带了,但皇室一向讲究恢弘大气的对称美,所以二珠亲王在样式上为胸口处双龙盘绕,而如果肩头一边有龙的话,那么另一边也一定是有的,故而懂行的人一眼就能从衣服看出他的爵位。

    这次倒轮到宋琅有些惊讶了。

    “你很懂嘛。看来你应当是官家子弟,嗯,最不济也是豪门出身,寻常家庭可调教不出你这样聪慧的女子。”

    大家闺秀出身,却能忍受这种苦难,这不但说明她必然身负大冤屈,也说明她心志坚定,很难为外物所左右,这一点尤为宋琅所欣赏,不光是欣赏这样的姑娘,更因为像这样的人,往往是最好用,也是最锋利的刀。

    不过,好刀能伤人,也容易伤己。

    少女盯着宋琅,尤其是在认出他身上的衮龙服后,便已经有些动摇了。

    其实她也明白,沦落到这个地步,她已经没得选了,但她天生性格使然,不愿轻易认输,而这也是她之所以能坚持下来的原因,否则光靠仇恨,一个名门之后,大家闺秀,是绝对走不到这里,更不可能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坚持一个月。

    “你叫什么。”

    宋琅伸出手,没有撒谎,而是实实在在地回答道:“在下宋琅,幸会姑娘。”

    之所以会说出真名实姓,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在营造中立的人设,至多不过是略微亲近齐王党一些,而朝中大臣除了钟子期,苏玄真这样权势不大,心思又正的人外,其他人与他毫无人情来往,所以他认为,如果对方认识自己,哪怕只是听说过自己,那么也应该更愿意将实情对自己吐露。

    然而,少女没有去接,宋琅也只好将手又收了回来,随后将水壶丢给了她,道:“先喝点水吧,干粮放在了马身上,不过,只要你肯说,我立马就可以带你吃上热气腾腾的东西,想吃什么,应有尽有,但你也得理解,你不说,我是帮不了你的。”

    少女咽了口唾沫。

    纯粹是身体太饥饿时的本能反应,不过她倒也放得下,事已至此,反正也没得选了,再加上她实在太渴了,便接过水壶,先仰头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滋润了一下几近干涸的身体,然后才将水壶递还给对方。

    “谢,谢谢。”

    不亏是大家闺秀,哪怕沦落至此,礼仪依然一样不落。

    宋琅接过水壶后,笑眯眯地道:“现在总可以说了吧,嗯?”

    在迟疑了一阵后,少女终于点了点头,随后,将自己的故事对宋琅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