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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苦难者无人问津

    承天门外摆放的鸣冤鼓,打从当今天子登基后,到今日,还是头一次被人用上,以至于宫城卫兵们听见动静后,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原来那不是礼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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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清早,马家兄弟便带上包括老娘在内的一家老小,抬着由草席简单裹着的尸体来到了承天门外。

    二儿子有膀子力气,上前击鼓,大儿子自幼身体不好,则在门口鸣锣,再由老娘带头,两个儿媳领着加起来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在那大声哭嚎叫冤。

    是的,马得禄死了,老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在与妻子儿孙分别道别后,便用腰带把自己吊死在了书房。

    还是老妇人担心自家老伴儿真在书房凑合一宿,左右睡不踏实,便叫醒了婢女杏儿去书房看看,这才发现了这出惨剧。

    别看马得禄老老实实,窝窝囊囊地活了一辈子,可太仆寺卿好歹也是从三品的大员,哪怕实权小得可怜,但这样的人物突然暴毙,朝廷于情于理都得关心一番,何况他死前还留下了一封书信,由马家人于承天门外哭诉出内容后,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当今天子的第四子,最近风头正劲的陈亲王宋琅,以皇命为要挟,以权势来压人,步步紧逼,最终导致马得禄不堪重压,自尽而亡!

    何等骇人听闻的惨剧!

    要说马得禄这大儿子的心思也很敏捷,自己老爹死了,却根本顾不上伤心,而是赶紧挑在了大臣们上朝的时候跑来闹事。

    随之聚集起来的官员们越来越多,而无论是知道内情的,还是不知道的,几乎都快掩不住嘴角的笑了。

    可以预见,这次事后,天子必定会罢免宋琅的钦差之职,给大家一个交代,而只要宋琅不得继续追查户部欠款,那他们也就可以放心了。

    这么多天过去,就算再傻的人也明白了,那位看似软弱可欺的陈亲王,其实根本就是条六亲不认只认钱的疯狗!

    无论他是急于想在天子面前表现也好,还是真的一片赤胆忠心为国也罢,总之,他为了追债,是不惜把所有人都得罪的,关键这条狗脖子上的链子还在天子手里攥着,所以大家也拿他没办法。

    也因此,主动推举他的太子党和齐王党官员们也饱受诟病,尤其是高文敏,若非他家世显赫,少不得有人要直接拦下他开骂了,不过,就在今天,所有还在硬撑的人又看见了转机。

    死人了,并且死的那个人不光是有名有姓的朝廷大员,更是天子当年身边的旧臣,无论如何,天子也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一大家子在皇城门口闹个不停,北衙禁军也不管。

    从杨奇到秦骏,武官集团这边基本也被宋琅给得罪了,所以他们才懒得管呢,一帮人在旁边围着,做做样子而已,甚至没围全乎,一半的地方还得给各位大人们看戏呢。

    闹呗,最好闹得再大些!

    倒是有御史们和礼部官员们看不下去了,毕竟这可是皇城门口,是百官上朝的必经之路,这如何能让他们继续闹下去,于是就过来要驱赶,可立马就被人拦下来了。

    拦路的官员们人多势众不说,而且都是文官,颠倒黑白那是一绝,既不吵,也不闹,直接摆出大道理来压人。

    马得禄被逼死了,还不许人家妻儿老小出来喊冤吗?

    再者,这鸣冤鼓是高祖设的,哪怕没有白纸黑字的明文规定,但摆在这就是让人敲的,如今有人敲了,你却把人家赶走,这是何道理,难不成想让天下悠悠之口都来数落天子违背祖制吗?

    退一步说,马得禄可是诸卿的同僚,同僚死这么惨,你都没有一点同理心,你还是人吗?

    然而,御史们也不是吃素的,唇枪舌剑也是他们的强项,于是一帮人直接在承天门门口“论”上了,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之间,也争执不下。

    不多时,便有几个“和事佬”跑来“出主意”,说是这鸣冤鼓响了,那按道理,就得陛下亲自来定夺,可让他们在这一直闹下去,也的确有损朝廷威严,所以折中的办法就是由他们带马家人直接进宫面圣。

    御史们岂会同意,当初最是反对宋琅担任钦差一职的他们,如今却是唯二对宋琅有好感的官员团体,本打算阻拦,却被谢玄给喝退了,不过谢玄也要求对方必须把马得禄的尸体和马家妇孺全部赶回去,毕竟这里是一国中枢,朝廷要地,绝不容任何人亵渎。

    整个过程,都没人跑去询问马家人的意见。

    到最后,一帮人抢在白朝恩代表天子前来收拾前,带着马家人直接进宫面圣。

    这帮居心叵测之辈,在路上便对马家兄弟交代好了说辞,当然,各种许诺和软硬威胁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到了地方,马家兄弟便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当然,这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谁也不知道。

    一帮人也跟着将宋琅好一顿数落,而天子在震怒之下,立刻派白朝恩带上一队内侍,亲自去陈王府走一趟,将宋琅带来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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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多年,却是头一次与白朝恩在自家府上碰面。

    不过,哪怕有白令徽的事在前,宋琅在白朝恩面前依旧保持着一种,有一丝疏离和卑微的恭敬,尤其在梅晨惨死后,他更是彻底扫去了那份浮躁之心,转而变得愈发深沉。

    云遮雾绕,不见蛟龙真身,骤而探爪,必是雷霆万钧。

    一躬身,宋琅主动见礼。

    “白大总管晨安。”

    白朝恩脸上的笑容便足见功力,哪怕他常年是这模样,可不同的人见了,自然会有不同的感受,比如宋琅此刻就有些莫名其妙。

    “看来殿下昨晚没睡好呢。”

    宋琅当然没睡好,哪怕整个葬礼简陋得已经不能再简陋了,可总归都是他一个人在操持,而且昨天一天都在东奔西跑,一直累到了后半夜才休息,并且为了避开梅清秋,他是去书房将就了一晚,连衣服没脱,也没洗漱一番,这炎炎夏日憋了一晚,如今身上还带着泥,连头发也拧巴在一起,看起来份外狼狈不说,身上还有一股汗水的酸臭味。

    拢共也就睡了一个时辰,便被沈川叫醒,跑来迎接白朝恩了,憔悴是必然的。

    宋琅将耷拉下来的一缕头发抹到脑后,笑容有些难为情,又藏着一丝苦味。

    “教白大总管见笑了,您清晨造访,想必是有要事吧。”

    白朝恩笑眯眯地道:“陛下召见,还请殿下,随老奴走一趟吧。”

    宋琅立马道:“蓬头垢面,不修边幅,恐恶了父皇的心情,不知白大总管可否容许小王一点时间,稍稍打理一番?”

    然而,白朝恩却道:“陛下催的急,老奴不敢擅作主张。”

    宋琅眉头微蹙,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白朝恩都这么说了,他也无可奈何。

    “既然如此,那就请您带路吧。”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府,上了马车,便朝北面迅速驶去,不多时,眼看已经过了朱雀门,进了内城,白朝恩瞧了眼对面低着头的宋琅,突然来了句。

    “殿下难道就不好奇,陛下为什么急着传召您吗?”

    宋琅委实是困极了,而且这车子一晃起来,里面的人就更想睡觉,到最后,他只得用两只放在身侧的手使劲掐大腿肉,一开始倒还好,靠着疼痛,勉强还能支撑,可越到后面,痛感就越小,困意还是上来了,完全靠意志力撑着,如今白朝恩肯说话,倒是帮了他的忙。

    “父皇是我的君父,我是父皇的臣子,君父召见臣子,臣子需要问明理由吗?”

    白朝恩拱了拱手。

    “老奴受教。”

    宋琅神色一暗。

    “有时候,我倒羡慕白大总管,能常伴父皇身旁,我这做儿子的,倒不能时常陪侍在父亲左右,这是何等的不孝呀。”

    白朝恩摇摇头。

    “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殿下有这份心,便已足够,须知世间唯真心最难得。”

    宋琅抬起头,一拱手,十分感激地道:“白大总管一席话,可算解了小王多年的心结,还请您受小王一礼。”

    白朝恩赶紧伸出手,扶住了宋琅,并趁势在其耳旁低声细语道:“殿下日后可得少让陛下操心,那太仆寺的马家,今早都闹到御书房去了。”

    说完这句话,白朝恩便松开手,直起身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那模样,浑似一尊没有灵魂的泥塑木胎,以至于让宋琅都怀疑刚刚是否是自己太累所产生的幻觉。

    他抬起头,有些狐疑地看了白朝恩一眼,旋即又行了一礼,却没再不识趣地开口问下去。

    “太仆寺马家,今早闹到御书房”,短短十二个字,已经透露出很多讯息了,只是让宋琅很不解的是,自己昨天才刚去了马家,也跟那马得禄说了可以再宽限些时日,若有难处,还能再来找自己,为何今早会闹去御书房呢?

    而白朝恩,又为何要在这时候给自己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