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三十的梅清秋瞧见青春靓丽的苏妙真后起了一丝嫉妒心,而年纪尚幼的苏妙真瞧见了温婉知性的梅清秋,又何尝没有一种威胁感呢?
毕竟自家哥哥可与她说起过,这位梅姐姐,那是自小便陪着陈王长大的至亲呢,似这样的姑娘,未来最起码,也得有个妾室的名分吧。
不过有趣的是,二人虽是你来我往地过招,却又心有灵犀般地没有戳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这也导致苏玄真第一反应便是赶紧挤到几人中间,同时一把拉住苏妙真的手,呵斥道:“放肆,这是你该问的吗?”
说罢,赶紧转过身来,朝宋琅与梅清秋一一拱手,诚挚地道歉道:“我代令妹,向王爷与梅姑娘道歉。”
宋琅尴尬一笑。
“哈哈,令妹可真是位妙人儿。”
不好直接回答,宋琅只得岔开话题,转头朝钟子期道:“得了,都别愣着了,赶紧来吃饭吧,吃饱了才好干活儿不是?来,钟兄,你也未娶亲吧,还在那等什么呢?难不成也有姑娘为你送餐食?”
钟子期适时地拱手感谢道:“多谢王爷与梅姑娘款待,那钟某,就却之不恭了。”
梅清秋掩嘴一笑。
“只怕钟大人吃不习惯呢。”
钟子期道:“哪里的话,梅姑娘的手艺,可比那西市的酒楼都好呢,也就是四爷有此福气呀。”
几人聊得开心,另一边,在苏玄真强硬的催促下,苏妙真也只好匆匆离去,紧跟着梅清秋与梅晨也识趣地回家了,并未继续打扰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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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吃过饭,喝了一杯漱口加消食的茶水后,便又有人来了。
一共三个,一个领头的,看起来应当是管事一类的人,后面两个一左一右地抬着个外面包着一层皮革的木箱,而领头那人在见到守门的吕祝后,一鞠躬,不卑不亢地道:“奉我家老爷的令,前来归还早些日子与户部借的款。”
屋内坐着的钟子期绕过桌子,迅速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问道:“你家老爷姓甚名谁?”
领头那人弯着腰,态度瞧着倒是恭敬,却不正面回答这简单的问题。
“小人不敢言主名,恐不敬也。”
钟子期闻言,虽有不悦,却也没为难这下人,而是换了种问法,道:“你家老爷,在哪座衙门供职呀?”
那人这才回答道:“我家老爷在大理寺,领的是六品官。”
钟子期略一思索后,问道:“姓沈?”
见领头那人不说话,钟子期也就当他默认了,于是吩咐对方道:“将箱子打开吧!”
旁边两个下人摸出钥匙,打开了箱子,却见里面装着一整箱的铜钱,满满当当,也不知有多少,瞧着死沉死沉的,也难怪这两人抬过来时,汗水都浸湿了前襟。
与此同时,领头那人也跟着一伸手,开口道:“一共三万枚铜钱,还请大人清点。”
嘉国律,铜钱一千枚为一贯,也可称之为一吊,而一吊钱可以折换成一两白银,当然,因为物价不稳定的原因,很多时候也有浮动,但大概是这么个样子,也就是说,这里合计三十两白银。
很巧,一来就是个整数,钟子期听了这话,当即把眉头一皱,问道:“为何不换成白银或飞钱?”
那人一拱手后,抬起头来,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大人,您们给我家老爷的信上,也没说一定要白银呀?难道这铜钱就不是钱了?”
钟子期闻言,正欲发怒,宋琅却突然走了出来,伸出手一把按住了他。
钟子期赶紧回头行礼。
“四爷。”
宋琅不去看他,而是盯着那替自家老爷来还钱的下人,微微一笑,道:“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见宋琅,尤其是瞧见了他衣服上那三条活灵活现的长龙后,脸色顿时变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或许比自家老爷都更懂官位品秩,更懂朝廷规矩,毕竟平日里待人接物的都是他们,一不小心,行错了礼,叫错了人,那可就坏了,故而一见到宋琅,略一打量,他便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当下不敢怠慢,赶紧跪倒。
“回殿下的话,小人名叫胡生。”
宋琅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道:“胡生是吧,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改日本王会亲自登门拜谢的。”
胡生一听这话,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王爷,我家老爷不是......”
宋琅根本不容他解释,而是直接挥挥手,好像赶鸭子一样驱赶对方。
“具体数目我们自会清点,你们可以走了。”
胡生还待再说,却被跟着过来的陈靖给一把揪住了背后的脖领子,就好似抓小鸡似的提起来,然后直接丢了出去。
不光如此,另外两人也是一样,都被吕祝等人给轰了出去,虽说二人有膀子力气,但瞧见这帮带刀的,完全不敢反抗,这就好比是田间老牛瞧见了山林猛虎,纵然力量上差不大多,但一见面,前者胆气直接就要落一半。
待得这大理寺丞沈袄家的三个下人灰溜溜地离开,钟子期才对宋琅道:“这沈袄,分明就是故意的!”
宋琅摆摆手,说的话,好坏参半。
“行啦,这帮欠钱的,心里那怨气重着呐,能乖乖还上来就不错了,何况你曾在大理寺待过不少年,如今刚得势,就与过往同僚生龃龉,人家会说你挟私报复,说本王是小人得志,你是想让本王也跟着你挨骂吗?”
钟子期背后生了层冷汗,赶紧躬下身,拱手道:“下官不敢。”
宋琅盯着那一箱子铜钱,缓缓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戒,冷笑道:“这帮狗东西,明着不敢来,暗地里恶心人的法子倒是不少。”
第一个跑来还钱的,自然是那种关系不够硬,不敢硬抗的,尤其宋琅昨天刚玩了一手狐假虎威,直接点了某些人的名,今天有人还钱是肯定的,而且有了第一个,才会有第二个,说起来,宋琅还得感谢这沈沃呢。
不过呢,这帮人的心思也是真多,虽然不得不还钱,但也得想方设法恶心你一下。
像这样搬来一大箱铜钱,点都够点半天了,而且这还是少的,试想那些欠几百几千两的,若全部折算成铜钱,这一个屋子都未必装得下。
恶心了你们这帮催债的鬼,我也好跟同僚们邀功,最起码,总不至于被当成叛徒,被人孤立排挤。
另外,这第一个还钱的来自大理寺,若非巧合,那必然也是这帮人提前商量好的,因为钟子期就曾在大理寺待过,而且一度被同僚排挤到被贬为八品主簿,若己方因此而动怒,对这沈袄做了什么,那人家就有话讲了,这便是授人以柄,所以宋琅赶紧出来拦住了钟子期。
钟子期亦是反应过来,赶紧又鞠了一躬,这次甚至比上次弯腰的幅度更大。
“下官适才冲动了,还请四爷责罚。”
宋琅慢慢转动玉戒的手一停,一扭头,反问道:“罚什么?换做本王,可得让这小子在这数到后天早上,中间不许吃饭,不许睡觉,更不许如厕,看看他是有多厉害!”
钟子期总算松了口气,脸上也多了一丝笑意。
“四爷,您刚说要亲自登门拜访,想来也够那沈袄吓几天了。”
宋琅扣着脸颊,疑惑道:“本王现在已经有这么大恶名了?”
钟子期道:“这次案子过后,恐怕真得有了。”
宋琅摇摇头,随后吩咐吕祝等人道:“数清楚了,就去找苏大人入账。”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往里走,到门口的时候,宋琅突然感慨道:“平心而论,这沈袄已经算好的了,这么多年,三十两,真不算多。”
大理寺丞,堂堂正正的六品官,也算中游了,并且还握有实权,而自天子设立“捉钱令吏”一职至今,已有整整五年,五年里,他只欠了三十两,这沈袄的确算不错的了。
许是一开始便是被逼的,毕竟当大家都在茅坑里游泳的时候,你洁身自好,嫌臭不下来,那你就是不被人所容的异类,其他人要么想方设法地把你拖下来一起游,要么就会联合起来排挤你,最可怕的,还是担心自己的丑事暴露,直接找法子除掉你,所以这五年来,能抵住诱惑,不畏同僚排挤,一分钱也不贪的,那绝对是清正廉洁的好官,但只象征性地借上一点,做个样子的,倒也不能说他们罪不可赦,当然,这帮人的同流合污,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助长了这种不良风气。
不过,这话落在正奋笔疾书的苏玄真耳中,自然不一样。
“王爷出身贵胄,不晓百姓疾苦。寻常人家,一两银子就够他们一个月的口粮了,三十两就是三十户人家,也就是一个村的人吃上一个月了,不多吗?下官觉得已经很多了。”
宋琅猛然惊醒。
自己实不该在苏玄真面前说这话,看来的确是最近太过顺遂,又开始得意忘形了,同时面上丝毫不敢反驳,只能苦笑。
“苏师弟,我这不就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想想嘛。”
苏玄真放下笔,抬起头,质问道:“殿下为何不替百姓想想?”
宋琅无奈道:“你有道理,这次是本王错了。这一笔钱清点好了,就赶紧入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