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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幼麟黄鲤齐断案(下)

    梁州案涉及整个梁州上下各级衙门,包括五县官员在内,上至刺史邱燮,别驾周康,长史袁培智这种一州大员,下到底层管理钱粮的小吏,各地乡绅,全都参与其中,只为欺压百姓,掠夺财富,一州百姓数十万人,将这群国之硕鼠喂得白白胖胖。

    一条条罪状虽已罗列清楚,所有人证,物证,都已准备好,宋琅要做的,其实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但真正想审完此案,将所有涉案人员做的事全部排查清楚,恐怕一天都还不够。

    宋琅他们是上午回的州府,甚至都顾不上吃喝,此案一直审到了申时末,也就是下午五点的时候,才勉强审完一半,但光是这些,也足以颠覆整个梁州官场了。

    这里还得感谢沈川,他父亲生前,为命请命,甚至想远去长安告御状,所以收集了许多证据,也是有沈川在,才能如此快速地找到人证,并且摸清这些国之硕鼠的种种手段。

    苏玄真站在场中,面朝宋琅与各位同僚,左边是遭殃的百姓,右边则是涉案官吏,一连说了两个多时辰,虽已是口干舌燥,嗓子都好似在冒烟,他却是神采奕奕,愈发亢奋。

    倒并非因这审判他人的权力而兴奋,而是因为他已经能想象到,经此一役,梁州案必将震惊朝野,以韩王宋欢为前车之鉴,天下官吏都会因此而收敛些。

    哪怕只收敛一成,却也是惠及万民的大好事,故而他哪怕已经快说哑了嗓子,也没有主动叫停,喝一口水,休息一二,最后还是宋琅突然一拍惊堂木,打断了他,并说时候不早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随后也不顾其他,便起身去了旁边的屋子。

    甫一进屋,宋琅便闻见了那股萦绕不散的骚臭。

    虽说地上的尿渍已经干了,但因为没开门窗,味道散不出去,可是苦了里面的人。

    听到门口的动静,陈靖与录口供的刀笔吏们反应过来,赶紧转身施礼,宋琅却是微微皱眉,看向了椅子上,瞳孔已经失焦的袁培智,也不知他是装的,还是真已经被吓傻了。

    宋琅径直走到一脸颓丧之色的邱燮身旁,然后对其他人吩咐道:“都出去吧,顺便将袁大人带上。”

    陈靖躬身领命,收刀回鞘,随后一伸手,便提起本就瘦弱的袁培智,好似提着一个大麻袋,然后与四名刀笔吏一齐走了出去。

    邱燮这时方才转过头,看向宋琅的眼神中,又是茫然,又是畏惧,又是不解,又是愤怒,百感交集,只言片语难以形容,不过单看他那苍白的脸色,干裂的嘴唇,就知道他这两个多时辰里,一点也不好受。

    “王爷,您,您究竟想怎么样呀?”

    宋琅将旁边的椅子拖过来,随后一屁股坐在了邱燮对面,先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悲悯无奈之色,轻声道:“邱大人,出此下策,实属万不得已,希望您明白我的难处。就像我那天给邱大人讲的,本王不想做谁的刀。但被架上去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此案不查出点什么,就得轮到我倒霉了,这个道理,您肯定懂。不过呢,二哥他们一向与我交好,所以这件事,本王不希望牵扯到他们,你,明白吗?”

    邱燮听罢,浑身一颤,已经了解了宋琅的意思。

    宋琅微微偏头,似是不忍。

    “只要,只要你将罪名全部揽下,你的妻儿,我,不,还有二哥他们一定会好生照顾,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本王愿意用人格担保。此外,我们一定会尽力斡旋,绝对不会让邱大人受什么酷刑,至多发配其他地方,未来,还能做个富家翁。”

    邱燮闻言,忽而长叹一声,百感交集。

    万没想到,事情竟突然就到了如今的地步,想想今儿上午,他还念着小王爷收了贿赂,徐大人他们也一无所获,这次的大劫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未曾想,几个小时后,竟有人跟自己说这种话了。

    可笑,可笑啊!

    邱燮一时间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反抗,怎么反抗?

    还能杀了他们不成,就算自己想,又有几个敢跟着自己干的?

    检举小王爷行贿?

    且不说这事能闹多大,单说自己这么做了,小王爷岂会不报复自己,如今想来,这小子定然是早就想好了,故意临走前再捞一笔罢了。

    正在这时,屋门一开,钟子期突然走了进来,拱手道:“大人,案子已经基本审清楚了,您看,是否先差人将消息发往京城,省得那边催促,剩下的,之后两三天,肯定能处理好。”

    宋琅微微侧过头,瞥向旁边桌子上,刀笔吏们未能带走的口供,摆摆手,道:“不用了,待案子审完,再一起带去吧。好了,你快出去,本王还有话要与邱大人说。”

    钟子期赶忙答应道:“是。”

    等到钟子期走了,宋琅才又道:“既然收了您的钱,本王就再为邱大人您指条明路吧。您去说服周康和袁培智他们,让他们揽下罪名,到时候他们死,你就能活!本王也会为你去父皇那求情,到时候就送你去苏杭养老,如何?”

    条条退路,安排得明明白白,邱燮更是无言以对,何况案子查到现在,他也知道,大势已去了,就算他去求救,且不说时间上来不来得及,齐王党那边大概也就是这么个安排,故而只得点点头,道:“请王爷给下官一点时间吧。”

    宋琅拍拍邱燮的肩头,宽慰道:“放心吧,邱大人,没事的,无非就是提前致仕赋闲罢了,届时在杭州赏花弄月,颐养天年,岂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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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房间里出来,宋琅又马不停蹄地找上了陈靖。

    他手扶栏杆,望着院子中庭里盛开的鲜花,貌似随口问道:“陈将军今年贵庚呀。”

    陈靖不解其意,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回王爷的话,末将今年三十有六。”

    宋琅依旧是一副闲适随意的语气,但说的话,却是那么惊世骇俗。

    “替本王做件小事,四十岁前,本王保你一个千牛大将军,如何?”

    千牛大将军几乎等同于禁军统领,在官职上只差六部尚书半品,当然,实权上肯定是比不得的,但对于他们这些金吾卫而言,却是他们毕生为之奋斗的终点了。

    陈靖如今还只是个六品武官,与千牛大将军相比,可谓一个天,一个地,如果没有意外,陈靖这辈子都够不到这个地步,因为前文曾提到过,禁军很难获取战功,所以升职靠的是裙带关系,天子赏识,像他这样的,能混到中郎将,就得去祠堂给祖宗烧高香了。

    饶是沉稳如陈靖,乍然听到这话,也不禁心头火热,几乎想立马答应下来。

    不过,他毕竟不是个傻子,这小王爷的手段,他已经亲眼见识,亲身体会过了,什么笑里藏刀,城府深沉都完全不足以形容,他更像是一条隐藏在云雾中,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蛟龙!

    千万别以为瞧见了一鳞片爪,就误以为他是只微不足道的壁虎,跟这样可怕的人打交道,一定得恪守本分,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想到这,陈靖赶紧婉拒道:“王爷,末将已经知......”

    不待他说完,宋琅便转过身,不屑地轻笑道:“知足?天下没有知足的人,那些自以为知足的,往往是还没有品尝过更高一等的味道。如果乞丐知道了平康坊的纸醉金迷,那么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愿意当乞丐!”

    陈靖一时默然。

    细细想来,似乎也的确是这个理儿。

    “我这个人一向喜欢把话说得直白一些。就这么回去,试问陈将军能有什么功劳?就算有本王保举,也不过赐你些绸缎布匹,黄白之物,有用吗?”

    宋琅伸出手,在陈靖面前不足三寸处,缓缓攥成拳头。

    “权力,地位,有了这些,才算有了一切,否则皆是空中楼阁!”

    “本王可以用这枚金印强行要求你去做一些事,本王甚至可以威逼你去为本王做一些事。但本王不会,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靖抬起头,宋琅一只手按在他肩头,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似乎带着一股让人不得不听从的魔力。

    “因为本王认为,你,陈靖,你是个人才,本王愿意与你交朋友,而不是简单作为上级与下级,王爷与将军。所以本王愿意给你选择的权力,这场富贵,你要,还是不要,选择权,都在你的手上。”

    宋琅微微一笑,道:“也千万不要认为本王没有兑现诺言的能力。陈靖,帮本王一个小忙,回到长安后,你就会得到本王应允之物的一部分,到那时,你就会知道本王的诚意,相信我,本王从不会让朋友吃亏!但前提是,你和我,是朋友!”

    陈靖这翎羽校尉的职务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若能笼络,便等于在禁军中撕开了一个口子,对于日后的计划,自然十分有帮助。

    有一位伟人曾说过,斗争就是要将敌人搞得少少的,朋友搞得多多的,就是这个道理。

    宋琅也不着急,就这么等着,过了好半晌,陈靖才抬起头,试探性地问道:“不知王爷,究竟想让末将办什么事。”

    宋琅两边的嘴角勾起。

    “很简单,但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