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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谁识案子真面目

    常年和死人打交道的仵作,在古代算是极不入流的下等行当,往往都是由贱民或奴隶担任,因为被嫌弃阴气重,想要娶妻生子都很难,自然也很少会有师承,或是书籍传下,故而钟子期这一身本事都是靠常年累月的实践所积攒,也正因如此,才练就了这一双火眼金睛,只是随便看了两眼,就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宋良眉头一皱,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猛然握紧,眼瞳深处,寒芒隐现。

    “哦?有什么不对呀,还请钟主簿赐教。”

    钟子期站起身来,沉声道:“不对有三!第一,若这二人是联手犯案,敢问这丁忠为何单独溺死?”

    宋良耸耸肩。

    “兴许也是不愿给自家主子惹祸,所以跳河自杀了,也或许是喝多了酒,脚下一滑就摔进河里了,黑灯瞎火的,又没人救他,也就溺死了,这都有可能嘛。”

    古代有两句话,一为“士为知己者死”,二为“士可杀,不可辱”,丁忠当然远远称不上“士”,但自觉受辱后,一时激愤杀人,事后担心牵连自家主子,故而自尽,情理上完全说得过去,钟子期也不好反驳。

    不过,这只是其一罢了。

    钟子期又道:“好,燕王殿下,下官查验了这周静的尸体,他的确刚死不久,与这尚未风干的墨迹倒也能对上,可燕王殿下,您刚刚说他担心牵连自己主子,故而羞愧自尽,那敢问,他为何不在犯案之后便自缢,为何偏偏要等到数个时辰后呢?若说是因此事案发,方才幡然醒悟,又为何不前来自首,替主人洗刷冤屈呢?这与情理不合!”

    宋良的眼神愈加冰冷,语气也愈加不耐烦。

    “这你得去问他了。”

    看着宋良的无赖样,钟子期深吸一口气后,终于抛出了最为重磅的证据。

    “最后一点,您说他是自缢而亡,可他脖子上的勒痕不对!若是悬梁自尽,勒痕当朝上,可这勒痕却是斜着的,这分明就是有人从背后勒死了他!”

    此言一出,堂内顿时一片哗然。

    宋良眯着眼,死死盯着这突然冒出来的“仵作”,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可钟子期何许人也,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如今好友惨死,他为了真相,自然可以不惜一切,故而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

    好半晌,宋良才幽幽地道:“他怎么死的,本王不需要跟你解释,总之,他就是凶手,他就是畏罪自杀,此事有遗书在此作证。如果这个故事你不满意的话,那尽可下去问问,看看他到底怎么死的!”

    话到最后,已是图穷匕见,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钟子期清楚,宋良这是想直接来一个死无对证,强行为宋欢洗脱罪名,无奈之下,只好看向谢玄,拱手道:“大人明......”

    然而,还不等钟子期说完请求,宋良便猛地转过身去,一手负后,一手朝左伸出,拦在钟子期面前,大声嚷道:“谢大人!本王还有人证,他们昨晚亲眼所见,是周静伙同这丁忠一起,合力杀死了俞瑞,现在大人便可传唤人证,以证明本王所言非虚!”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谢玄。

    所有人都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双方的手段和底牌都已经出尽,而这案子最终走向如何,谢玄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就算最终还得靠天子裁决,可天子既然派他来,自然也会着重听取他的意见,所以他的态度如何,将直接决定宋欢能否洗清罪名。

    谢玄不愧是谢玄,稳得住,当下竟还能保持面不改色,不咸不淡地道:“那就将证人,还有证物,都一并带上来吧。”

    遗书经由何武的手,摆在了谢玄面前,而不多时,几个花月楼的下人以及当晚的客人也都被带了进来。

    他们自然是被宋良威逼利诱而来,不过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宋良依然将他们训练得很好,虽不算滴水不漏,但错漏之处,也都可以用其他理由搪塞过去,再加上有宋良在一旁兜底,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眼看宋欢就要翻案了。

    其实,钟子期对此案是否为宋欢所为,也不敢说完全肯定,这乃是他身为法家弟子的素养,也是他在大理寺任职十余年来,从无数新旧案子里学到的,绝不能意气用事,不能靠臆想断案,一切都要讲证据,否则很容易便会出现冤情,可在见到这“自缢而死”的人后,他却彻底认定,此事必为宋欢所为。

    眼看事情走向已经不对,钟子期突然喊道:“大人!此人根本不是自缢而死,下官敢以性命担......”

    话未说完,谢玄便猛地一拍惊堂木。

    “好了!钟主簿,本官也理解你痛失挚友的心情,可你还是先冷静冷静吧。”

    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

    钟子期缓缓抬起头来,表情无比惊讶,因为他难以想象这素来不苟言笑,铁面无私的谢大人竟会说出这种话来,心中一揪,下意识向宋琅这个唯一可能帮助自己的人投去了近乎乞求的眼神,希望他能站出来,替自己说些话,哪怕只有半句也好。

    二人眼神相触,宋琅神情悲沧,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钟子期的心顿时凉了大半。

    不多时,谢玄轻轻一拍惊堂木,金口一开,此事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此案,就到此为止吧,之后的事,自有陛下亲自裁决,尔等,就先散了吧。”

    此言一出,钟子期双膝一软,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整个人都已经丢了魂儿。

    不扣押,或者抓捕谁,这就已经算是一个确切的回答了,但也无怪谢玄如此,这并非他与齐王党暗中有什么勾结,故而要保宋欢,而是因为这根本就是天子的意思。

    天子说了,“公事公办”,不过上面人的话,往往就像是一座冰山,露在外面的,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其真正的涵义,往往潜藏在深不见底的冰面下。

    公事,公办,可这是公事吗?

    不,涉及到陛下的亲儿子,那这就是帝王家事,是私事,公事该公办,那么私事自然就要私办。

    人死了,就算真是宋欢杀的,宋欢也不可能给对方赔命,只是那样的话,大家面子上就很难过去了。

    尤其天子真正担心的,乃是党争,如若太子党借机发难,煽动官员一齐上书,每人参一本,奏书都足以把整个御书房淹没,或以此逼宫,就会闹得更难堪,更难收场,也正因如此,谢玄要为天子分忧,就得将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里,如今宋良既然给出了一个很完美的台阶,他自然也就顺坡下驴了。

    毕竟死的只是个刀笔吏,不是吗?

    他没有什么做大官的亲戚,也没有什么有良心的主子,除了一个至交好友外,可谓孤家寡人,所以无需再深究,到此为止,对大家都好,一些细枝末节,就不要再讨论了。

    朝廷需要稳定,而谢玄的作用就是要让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要去维持这个稳定,至于真相,那并不重要,这也是江轻寒敢设局的关键所在。

    将一具尸体藏在一堆尸体里,就瞒得住有心人吗?

    那太低级了!

    真正有用的办法,是让其他东西取代真相的重要性,当真相不再重要,也就没人会努力追逐真相了。

    如今钟子期的失魂落魄,也正是收下其忠心的好时候,宋琅赶紧起身,走上前,却不想,路上被宋良一把拉住了手,二人面对面,宋良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四哥别急着走呀,小弟还有件事,想跟你说说呢。那丁忠的尸体我验过了,你猜结果如何?”

    宋琅一脸呆傻。

    “啊?”

    宋良凑上前,压着嗓子,小声道:“我刚刚故意说错的,其实他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打晕了之后才丢进河里淹死的,在他脚踝处,我还找到了悬挂重物的勒痕呢。”

    宋琅猛地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那你刚才为何不直接说出来?这,这,我,我要去给谢大人说,这案子定然还有蹊跷!”

    说着,便要转身,然而,宋良却放开了手,只是笑眯眯地看着。

    宋琅身形一止,又转了回来,二人四目相对,宋琅一脸惊恐地走上前,好似突然惊醒,小心翼翼地道:“这,老七,这不会是太子的......”

    宋良眉头微蹙,全然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也难以判断他是否故意演戏,毕竟宋良之所以想要试探宋琅,乃至于编出了脚踝勒痕的事,只是因为接连两次,都有宋琅的身影,而且其所站的位置也都很关键,这让他觉得太过巧合罢了。

    宋琅眼神慌乱,两只手握在一起,紧张地搓动着。

    “那,那我可不能说,我,我要说了,他肯定不会放过我。我,我还是走吧,这件事可跟我没关系,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说着,他慌慌张张地想离开,却突然又停下脚步,一把拉起了宋良的手,一脸哭相,哀声问道:“老七,你聪明,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不会牵连到我吧?不会吧?”

    宋良盯着他那快要哭出来的窝囊模样,正要开口,一旁的宋欢却走了过来,蛮横地挤开宋琅,然后极高兴地拍着宋良的肩膀。

    “老七啊,这次哥哥可得好生谢谢你,今儿晚上咱们就去花,啊不是,今晚来我府上,这次肯定要带你玩个痛快!哈哈哈,哈哈哈!”

    宋良一把甩开宋欢的手,翻了个白眼,冷冰冰地道:“有这心思,不如以后少惹些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