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入夜之后,月朗风清,静谧无声的长安城格格不入的,是好似才刚醒过来的平康坊。
花月楼前,人声鼎沸,一个年老色衰的老鸨,远远便瞧见了一位常来的熟客。
要说这人那可不得了,论身份,算得上是长安城最上层那一小撮人里的一位,万万不能怠慢,最关键的是,只要伺候好了他,每月分账的时候,也能向上头多要些银子,因为这位大爷向来出手阔绰,就算是随手打赏,也值她一个月的辛苦操劳了。
毕竟已人老珠黄,再无年轻时的风韵,无人追捧,又哪儿来的银子生活呢?
有的姑娘醒悟的早,会趁早巴结城中一些有闲钱的老爷,找个老相好,老来还能有一口饱饭吃,或者干脆找到人赎身从良,从此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更多还是像她这样的,年轻时在世人的追捧中迷失了自我,根本就没想过未来,或者干脆就是被那些只会花言巧语的假贵人,负心郎给骗走了辛苦存下的老本,青春一过,客人少了,又没本钱,老来一身毛病,蹉跎而死。
本来就是碗青春饭,吃完就没,不到这种落魄的时候,哪儿会知道生活的艰辛,也无怪她现在为了能攒点钱,已经完全抛却了最后一丝做人的尊严了。
只是她才刚刚扭动着早已横生赘肉的腰肢,准备上去迎接那位贵客时,竟有一位,旁若无人地挤过了她,毫不避讳地迎了上去。
老鸨心里一惊,被人抢去了看中的贵客,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开口叱骂,但看着走过去的那身影,却只得努力压下火气,在心里轻啐一声骚蹄子,虽然很是不甘,但还是乖乖退了回去。
这边,宋欢身穿一席做工考究的藏青色窄袖圆领袍衫,缓步走了过来,在其身旁,还有一个看面相也知年岁不大的少年,不过生得高,比宋欢也矮不了多少。
少年头戴束发紫金冠,额间围着一圈金丝面,青布底,中央嵌有一颗玉珠的华贵抹额,上半身外面套着件天青色金绣半臂,里面则是件缎面白衣,腰间缠着一条皮革,上面吊着各种挂饰,有玉佩,护身符,香囊,长命锁等等。
其人脸若中秋月,是个富贵相,色泽红润,瞧着讨喜,唯独在额头处有一块疤痕,就连那抹额也遮不全,却是幼年玩乐所伤,可见其从小便是个好动的顽劣性子。
不错,此人正是那赵王府的小公爷,秦骏!
虽说赵王府从关系上来说,算是太子党这一方,可秦骏与宋欢这对叔侄却是好朋友,毕竟两个纨绔子嘛,自然臭味相投,如今联袂来此,自然是为淫乐一事。
道路两旁,一有认出他来的,不管是正在跟朋友插科打诨的也好,还是在与相熟的姑娘们玩乐的也好,都赶紧躬身行礼,口称“小公爷”,连带着那一脑袋的**之想,都被他给活活吓走了。
也无怪旁人大惊小怪,实乃秦骏这小子的确恶名在外,从不把规矩当规矩,纵马过道,放狗伤人,那都是常有的事,饶是如此,这多年来,也没几个人敢站出来说个不是,都权当今天倒了霉,遇了恶狗。
似这种有底气不守规矩,并且也的确不守规矩的恶人,谁见了那不得摆出好脸陪着?
只不过,小公爷秦骏今天的心情实在太差,加之他性格倨傲,就算周围的人都主动躬身跟他打招呼,他也都懒得多搭理,整个人就好像一头螃蟹似的,直接撞开拥挤的人群就往里走。
躲闪不及的,亦或是本来就是背对着他,没看到的,被他给撞到了,一回头,刚想张嘴发作,待得看清来人之后,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赶紧避开,就算是遇见几个外乡人,不识趣的,旁边也有好心人帮忙,给拉上一把,然后在旁边悄悄地给他阐明利害。
青楼红粉胭脂地的门口出了血案,总是不美,这些最没良心的风流人,在这种时候也开始变得有良心了起来。
“哎哟,这不是六郎么!”
陡然间,一道勾魂夺魄的绵软声音突然拖长了调子响起,一个完全不同于周边老鸨那般年老色衰的凄惨样子的端庄女子穿过人群,从花月楼那边迎了过来。
就这一嗓子,那可真是把万般柔情都藏在了其中,惹得花月楼门口都随之短暂一静,不管男人女人,都忍不住把目光投了过来,只不过男人见了,多是一脸痴迷向往和淫邪不堪的样子,而女人则多是撇着嘴,面带不屑和浓浓的嫉妒之色。
宋欢眨巴了两下眼,看清来人后,顿时面露喜色,快步迎了上去,顺手揽过对方那没有一丝赘肉的纤细腰肢,再轻轻摸了一把,方才笑道:“晴儿姐姐,多日不见,近来可好呀?”
“哎哟!”
郑晴儿娇媚地叫了一声,随后赶紧拿手中团扇遮住了半张脸,也不避讳外人的各色目光,直接把身子都斜靠在了宋欢身上。
媚眼如丝,就跟没了骨头一样。
“你还说呢,都多久没来了,奴家还当六郎早已忘了奴家。”
“瞧你说的,我哪儿舍得呀?”宋欢一边说着,又搂着郑晴儿上前,向其介绍道,“可别说我不照顾你生意,今天我给你带来位贵客,你可得给我伺候好了!”
郑晴儿看了眼那脸色依旧不甚好看的秦骏,佯装不知对方是谁,夸赞道:“哎哟,真是好俊的小哥儿!这哪儿还需要六郎你提醒,只怕花月楼里的姑娘们都得抢着伺候呢。”
秦骏一听这话,脸色终于好了些,朝着后面一勾手。
“老婆姨会说话,赏!”
郑晴儿脸色一僵,不过她反应也很快,眼看对方手下抛来一个钱袋,赶紧用双手捧住,随后塞进怀里,娇滴滴地回了个礼。
“奴家多谢少爷打赏!”
秦骏也不看她,而是朝宋欢催促道:“六叔,你不是说今天来带我看花魁的么?赶紧的吧!”
宋欢大笑道:“少爷急了,那咱们就进去吧!”
几个人顺着往里走,刚跨进门,却有个醉汉,从花月楼里面出来,脚下不稳,竟跌跌撞撞地朝秦骏撞来,秦骏哪儿会跟他客气,直接一脚就把对方给踹翻在地。
这人重心不稳,被他踹翻在地,但因为喝得烂醉,根本就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身子没有力气,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倒在地上爬起不来,嘴巴里呜呜咋咋的,只是在叫嚷个不停。
秦骏见状,一肚子气正好找到了发泄的目标,还想过去打,却被宋欢给拦住了。
“哎,小骏,今天咱们是来消遣的,别把事情闹大了。”
秦骏看了眼宋欢,随后一口痰啐在了那倒地的醉汉脸上。
“就饶你一条狗命!”
踩着那汉子,继续跟着宋欢往里走。
这二人今天只带了三个手下,宋欢一个,秦骏两个,其中一个正是丁忠,只不过一看丁忠那鼻青脸肿的模样,就知道事情定然败露,让秦骏给他一通好打。
宋欢在前面搂着郑晴儿。
“鱼姑娘可在?”
郑晴儿靠在他怀中,抬起头,白了他一眼。
“六郎有奴家一个还不够吗?”
宋欢哈哈一笑,说话无比直接。
“哈哈哈,人不如新,衣不如旧嘛。更何况晴儿姐姐一个,能受得住我们这么多人?我这大侄子火气可旺,就怕晴儿姐姐你吃不住力哟。”
郑晴儿轻啐一声。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宋欢不以为意。
“我也是为了你好呀!”
随后,宋欢才道:“说正事,鱼姑娘呢,我今儿可是对我这侄儿夸下了海口的,你不会让我在他面前丢人吧?”
郑晴儿道:“哪儿能让六郎丢面子。不过嘛,这鱼姑娘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这......”
话未说完,不喜前面二人窃窃私语,从后面赶上来的秦骏便插嘴道:“什么规矩?”
宋欢还来不及阻拦,郑晴儿便解释道:“咱们花月楼这鱼姑娘呀,有个规矩,谁要想与她共度良宵,得由鱼姑娘亲自出题,客人当场做诗,入了鱼姑娘的眼,才能见呢。”
秦骏闻言,顿时冷笑道:“一个臭婊子,架子倒不小。那倘若小爷今天就是要见她呢?”
郑晴儿脸色微变,苦笑道:“这,少爷,您这不是为难奴家么?”
秦骏把嘴一咧,笑得邪意森森。
“小爷我就是为难你,怎么了?你去告诉她,今晚她若不来,那明儿小爷就把这‘贞洁烈女’光屁股拖出去给全城人看个乐!听明白了吗?”
宋欢见状,嗫嗫嚅嚅的,在一旁那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不好驳了秦骏的面子,可宋欢又是个切切实实的风流客,他是懂规矩的,而未免外人嘲笑,或是被二哥知道,他也愿意守一部分规矩。
再者出来玩的,本来就是寻开心,把事情闹大,不是给自己添不自在么,可秦骏话已经说出口了,他也只好跟着劝道:“晴儿姐姐,你就去劝劝她吧,来了,万事大吉,以后她还可多一块护身符,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