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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一见幼麟始动心

    好权之人,自然会视钱财如粪土,好色之人,不爱江山爱美人,要讨好女人,十句甜言蜜语也不如一个名牌包,对这种醉心学术的老学究,什么阿谀奉承,哪怕奉上黄金万两都没用,那只会让他更看不起你,相反,区区几句不值钱的诗词哲理便可让他丢了魂儿。

    对症下药,方能无往不胜,这是宋琅两世为人学会的道理,也得亏张清正是个既不好名,也不好利的,否则自己就算想巴结他,可能都没这本事。

    一碗茶喝尽,这次换做宋琅来为张清正斟茶了,因为老人已经沉浸在了学术的探讨之中。

    张清正一边拍打着膝盖,一边赞叹道:“造境?写境?有我?无我?好!说得真好!这一席话若是传出去,还不知世间又要多出几个文宗?”

    宋琅笑得很是谦逊,毕竟这本来也不是他自己想的,窃他人之作为己用可以,可若是因此而沾沾自喜,那就有些不知廉耻了。

    “五柳先生当年曾写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句,私以为乃无我之境的典范。虽是诗家之作,却也可借为诠释,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张清正一手抚须,道:“有人说,词为诗之余。此话虽有踩捧之嫌,倒也不无几分道理。不过这二者本就有相通之处,借诗家之作谈‘境界’,也不无不可,况且陶圣此句,的确值得千古传诵呀。”

    宋琅在心里暗自偷笑,张清正此人甚喜那归隐田园的陶渊明,这也是自己打探出来的消息,故而赞美陶渊明远比直接赞美他本人更有用,这下这马屁也算是拍对了地方。

    宋琅放下茶碗,装出一副愤慨的样子,道:“我看不然,诗与词,各有千秋,有些景,词写出来才好,有些意,诗道出来才佳,若说词是诗之余,我看有失偏颇!”

    看似是在反驳张清正之语,其实是在夸赞,因为若是张清正偏袒诗的形式,那他怎么可能花大力气写个《清风词话》出来,只是夸这样的人需要一定技巧罢了。

    若想宦海弄潮,演技,心机,手段,三者缺一不可。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张清正这脑袋便点个不停,宋琅简直是句句都说到了他心坎上,而且丝毫没有谄谀之嫌,这就是拍马屁最高的境界了。

    “四郎啊,可有佳作?”

    宋琅对此早有准备,就等着张清正问起来,不过表面上依旧是沉吟了一番,方才赧颜道:“前些日子在家填了半阕,这下半阕尚无思路,若是先生不弃,弟子便厚颜念出了。”

    说着,宋琅便站起身来,遥望那院中栽种的波斯菊,一股悲意由内而外地荡漾开来。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一共十八个字,若是让现代人念起来,顶多不过两息就念完了,可宋琅却是唱出来的,讲究的是韵律格调,抑扬顿挫,张清正在一旁甚至听得打起了节拍,足足过了十多息,老人才回过神来,脸上却尤有意犹未尽之色。

    “好啊,好啊!真情实感,跃然于前,情景交融,难分彼此,此非你所言‘有境界者自成高格’乎?依老夫看,光这半阕,便足以流传于世啦!”

    好似老饕遇见了珍馐,酒鬼闻见了佳酿,哪怕是这寡淡的茶水,老人也独自咂摸出了酒滋味。

    无怪老人如此不吝赞美之词,实在是因为宋琅所窃之人的来头太大。

    这首《相见欢》可是李后主的名作之一,而李煜此人光是国破前的水平便已可列足历代名家,归附宋朝后所作更是堪称神品,曾有人将词作分为豪放与婉约两派,若豪放至高为东坡与稼轩,那么婉约派就当属此人为尊,料想千年以来,多少词人,可能得此殊荣的又有几个,他的名作,自然由不得张清正不叹服。

    不过,宋琅也不是随随便便摘取名家诗作化为己用,这半阙亦是感伤于梅伯的离世,加之近来大雨还寒,恰似当初在崇文馆那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合乎情景,故而就连张清正这样的大家也不会觉得此乃宋琅盗用他人之作。

    张清正听懂了其中的意思,却不好多说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恰在此时,一个温润如玉,教人一听便心生好感的男子嗓音突然在亭外响起。

    “好诗,就是多了些脂粉气。”

    宋琅一扭头,就见一身穿天蓝色长衫,以一根普通玉簪束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干干净净正如碧海晴空一般的男子正站在亭子口,笑望着自己。

    其人身长八尺,若论相貌,可称得上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最出彩的,当属那一双慈眼,稍一低眉,便为其平添了几分悲悯忧郁的气质。

    宋琅几乎是一瞧见他,便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丝好感来,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世上总有一些人是无论他做什么,你都会讨厌他一样,与之相对的,也总会有一些人,哪怕只是第一次见,也不免会对其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究竟是磁场相合,还是命数使然,宋琅说不清楚,总之以宋琅两世为人的经验看来,这个年轻人一定是个性格温和,心地极好的人。

    对于“脂粉气多了些”这种说法,宋琅并未生气,反倒是大大方方地笑道:“哈哈哈,我只是个手无实权的闲散王爷,未曾见过沧海横流,也未曾见过黄沙漫天,的确写不出多豪放的东西,担待担待。”

    来人不依不饶。

    “可王爷适才那境界一说......”

    宋琅打断他道:“境界的确有大小之分,却无优劣之别。难道操持好自己小家的农夫就比不上开疆拓土的将军?我看不然。”

    “可......”

    话未说完,眼看二人似乎要起争执,张清正立马朝着来人呵斥道:“杵在那做什么?还不快来拜见陈王殿下?”

    张清正一说话,来人竟然真的直接闭上了嘴,随后紧走两步上前来,一躬身,恭恭敬敬地揖礼道:“苏玄真拜见陈王殿下!适才言语不当,得罪之处,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宋琅摆摆手,示意对方不用在意,随后道:“你也是先生的弟子吧,如今我们既然都在先生的府上,那便只有师兄和师弟的分别,可没有什么王爷不王爷的。”

    老人亦是十分高兴,竟是主动开口为二人引荐。

    “呵呵,既然四郎都这么说了,那老夫也不客气了。来,老夫介绍一下,这位乃是老夫的关门弟子,也是我嘉国前两年的头榜状元,如今刚刚游学归来,这茶叶就是他带来的。”

    宋琅一边抓过空碗为其倒茶,一边笑道:“那看来是师弟比师兄厉害,老师门下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宋琅等几位皇子自幼年时便跟在张清正身边学习,故而苏玄真年纪未必比宋琅小,却一定是他的师弟。

    苏玄真闻言,微微一笑,道:“王爷谬赞,若王爷今日将这下半阕填上,小生想必也能沾沾光,与此作一起流芳百世了。”

    宋琅摇摇头,叹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又哪儿是说来就来的。”

    此句乃是曾写下“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陆游所做,也算是千古传诵的名句,故而张清正听罢,眼中精光一冒,情不自禁地赞道:“好一个‘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四郎啊,你若得闲,不妨去为太学的学生们授授课吧。”

    苏玄真刚端起茶碗,却又放了下来。

    “先生,这授课一次就是一天,王爷哪儿有那个功夫。眼瞅着再过一年又是春闱了,您要偷懒,只怕他们也不让呀。”

    张清正虽然从不喜欢去思考这些弯弯道道,可得意弟子提醒得很是明白了,亦随之改口道:“啊,的确是为师想岔了,刚好你回来,倒是可以让为师偷个懒,太学那边可有不少人想见你。”

    宋琅岂能听不懂这其中的门道,便也识趣地岔开了话题,道:“苏师弟是头榜状元,按规矩,朝廷当直接赐官才对,就算没有空缺,也当是头名候补,怎么如今才回京城,难道是派去了外地?”

    苏玄真笑了笑,道:“按规矩的确是这样的,不过苏某以为,若想当好官,造福一方,自当深入民众,了解百姓的所需所求,所以这几年一直在外负笈游学。”

    宋琅一听,更为惊讶。

    年纪轻轻就高中头榜状元,这若是搁在前世,那就等于是公务员考试的头名,想想这得是多厉害的天才,而最难得的是,在他身上宋琅没有看见一丝一毫的骄傲自满,反倒是愿意花费时间深入民间,了解底层百姓的所思所想,简单来说就是既有真才实学,又肯脚踏实地,何愁没有出头之日啊?

    这是什么,这是人才,是绝对的人才!

    宋琅连语气都变得热络了不少。

    “苏师弟说的太对了!如果不深入百姓之中,了解民众疾苦,又怎么能做得好官。做官不比治学,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