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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连番羞辱不能忍

    同一天从家乡来到长安,又是同一天被接到东宫,面见太子殿下,南宫怀玉当天就成了东宫新晋的大红人,被赐太子侍读兼秘书郎,整个东宫来去自如,听说如果他愿意,连五品官也不在话下,这却是旁人连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机遇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可谓是古往今来无数怀才不遇之人的终极梦想,但令狐貂就唯有这一点自认要比一般人好些,那就是从不做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甘愿低下头,勤勤恳恳地耕耘,就像他走破了八双草鞋,方才来到长安一样。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当然,现实也是很残酷的,因为当南宫怀玉在那富丽堂皇的屋舍中安静读书时,他却正蹲在地上,埋头在水盆里洗着青菜上的泥土,任凭春日阳光落在背上,却连看也看不得一眼。

    舜发于畎亩,傅说举于版筑,胶鬲举于鱼盐,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无数先贤曾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欲成大事者,必先经受常人所不能忍之事,何况自己这还不算太糟呢。

    已经乖乖换了一身仆人衣裳的令狐貂如是想着。

    苦中作乐,为他所长也。

    在他身旁,还有五六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毕竟一座东宫,要吃饭的嘴不知有几多,尤其那位太子爷的膳食更是不能轻慢,太子爷何等尊贵,一颗白菜他只吃那中间拇指大的一点菜心,试想炒出一盘得用多少?

    何谓“精贵”,越少越精致的部分就越贵,所以每天光是被委派处理食材的人就不少,令狐貂如今严格来说只是后厨食材部淘菜小队的一员,大概也就比苦力好上一些。

    令狐貂身旁同样在忙碌的同伴里,有个生了个朝天鼻,吊眉眼,若单论相貌,与令狐貂可算是同病相怜的男子在与几个同伴对视一眼后,突然喊道:“令狐老哥。”

    令狐貂停下手上的活儿,抬起头,疑惑道:“怎么了?牛老弟。”

    此人名为牛二,本是长安城里一泼皮无赖,托关系才混进东宫做些下人的活儿,却也觉得自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毕竟是在太子手下做事,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他这怎么也算个六品吧,故而在外很是骄横,因为资历较老,所以也算他们这一圈人里领头的。

    他看向令狐貂,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听说令狐老哥是读书人,先前还去了崇文馆?”

    令狐貂因为刚巧又低下了头,所以没能瞧见他脸上古怪笑容,一边忙活着将洗好的菜放到旁边干净的盆中,一边笑道:“也不敢说是读书人,不过的确是看过一些圣贤经典,牛老弟若有兴趣,待空了可以与你讲讲。”

    话音刚落,一众人突然哄堂大笑,尤属那牛二笑得最欢,甚至指着令狐貂的鼻子道:“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也不瞅瞅你这幅德行,那崇文馆是什么地方,也是你配去的?你是哪儿来的脸,怕不是假装是南宫大人的仆从才混进来的吧?”

    令狐貂抬起头,一时愕然,竟是无言以对,只能沉默而已。

    有些事,越解释,对方只会越来劲,这是令狐貂早就想明白的道理,只是这帮人显然还不打算放过他。

    在牛二等人的眼中,咱们都是同类,不,你这丑货比我还要低上一等,那崇文馆又是连我都不敢去的地方,你凭什么去得,区区一只秃毛山鸡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其实,他们对令狐貂一切的不屑,一切的恶意,都源于在他面前的自卑而已,他们这群人生来就没有梦想,时至今日早就已经认命了,之后生活的唯一乐趣,自然就是把别人的梦想按灭,这就是人性,一件东西大家都没有的时候,可以是朋友,但你有我没有的时候,那我们就是仇人。

    这些人里,尤其又以牛二这泼皮无赖最为恶毒,他看了几个同伴一眼后,又道:“我听人说,连乡试都是要看长相的,你瞅瞅你这幅尊荣,哪儿像个官老爷,区区一个陇右的蛮子,跑来咱们长安招摇撞骗,却没想到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没被你给骗到,只是殿下人太好,非但没有赶走你,竟还允许你来伙房做事,我看呀,你去茅房才对呢!”

    令狐貂被激得涨红了脸,嗫嗫嚅嚅了半天,只撂下了一句。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此话一出,其他人那更是笑翻了天,就连旁边路过的婢女都捂着嘴,偷笑不断,那牛二更是毫不客气地大笑道:“什么雀?什么鹄?我看你就是个臭老鼠罢了,老鼠爹娘生个老鼠孩子,跑来长安洗茅房正正好,你们说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哈哈!”

    连番侮辱之下,令狐貂再也忍不住了,尤其是这牛二简直无休无止,他猛地扑上前去,直接与那口出恶言的牛二扭打在一起,其他人见了,赶紧上去将两人拉开。

    牛二虽未受伤,但他本就是个无赖,加之又觉得丢了脸,当下还在奋力挣扎着要扑上去追打令狐貂。

    “王八蛋,你敢打你老子?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令狐貂虽然在盛怒之下终于冲动了一回,却依旧克制着自己没下重手,无非还是不想惹是生非,而牛二趁着这机会反击,在他脸上结结实实地揍了一拳。

    二人被拉开后,令狐貂便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啐去嘴里的血,正要说话,后面有人突然冲上来,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几鞭子抽在了令狐貂的背上,一些围观者顿时作鸟兽散。

    那人一边打,一边扯着尖细的嗓音叱骂道:“好胆的奴才,不好生做事,在这耍勇斗狠?”

    此人身上的衣物就与令狐貂等人不一样,不光是做工和材质好多了,而且在款式上也有明显区别,此人正是这伙房的管事,巡视过来的时候,瞧见了这一幕,他根本无所谓谁对谁错,总之谁不好好做事,那就是在和他作对,他与牛二这种人不同,他深知自己有限的权力都如那无根浮萍,上面的人一句话就可以把自己打回原形,所以他最不能容忍的事,就是下面的人乱来。

    这边牛二见令狐貂挨了鞭子,加之伙房的管事在旁边,也没敢再说什么,而是默默地蹲了下来,继续淘洗着青菜,至于令狐貂虽然白挨了几鞭子,却也不多解释,而是立马转过身,单膝下跪,行了个叉手礼。

    “小人知错,还请管事大人恕罪。”

    这管事一手持鞭,右手往外一指,道:“哼,喜欢耍勇斗狠,力气多没处使是不是?好,去城南米铺,搬十石米回来,不许用牛车,日落之后清点,少一斗,你就再领十笞!”

    牛二听了,不禁在一旁暗自偷笑,这可不是人能完成的任务,不禁暗道果然是连管事大人也看不起这丑汉子,顿时更觉得自己做的没毛病。

    石是一种计量单位,历朝历代其实都有变化,在嘉国,一石差不多就是百斤上下,而十石就是一千斤了,别说人,牛拉着都累,再者东宫乃是位于皇城的正东而得名,但实际上皇城又是在都城的正北,所以要去城南米铺,便得跨越整个长安城,还不许用牛车代拉,这不是刁难人是什么?

    而所谓笞,则是五刑的一种,就是用竹板打,虽然是最轻的刑法,但那也是相对而言,挨上十下,足以伤到筋骨了,少一斗就是十笞,这已经是在把人往死路上逼。

    然而,令狐貂却没有反抗,也没有争辩,他心知自己若是争辩,若是反抗,只会引来更重的责罚,甚至被赶出东宫,这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故而只能乖乖领命。

    “谨遵管事大人之令!”

    说罢,便站起身来,也顾不得去查看背上被那管事抽出来的伤口,直接从后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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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当踩着草鞋的令狐貂独自一人拉着那堆满了大米的沉重板车,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回走时,却突有一匹快马从旁疾行而来,眼见令狐貂的板车挡在路中间,避让不及,马上之人只好狠狠一扯缰绳!

    奈何,先前在道上冲得太快,马儿已经刹不住了,数息之后,还是撞在了板车上,虽然已经消磨掉不少惯劲,却依旧撞得那板车差点整个翻了过来,上面的米袋落了一地,而马上之人亦是在惯性的作用下飞了出去,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后,才总算是卸去了冲劲。

    就见来人一个翻身从地上跃起,看着虽然是灰头土脸,十分狼狈,但其实也没受什么伤。

    不过,在瞧了眼飞扬的尘土中,正艰难扶住板车的令狐貂后,他顿时勃然大怒,上去便是一脚,直接将令狐貂踹翻在地,然后手持马鞭,狠狠地抽了过去。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本王的路?该死的贱奴!混账东西!”

    城中策马疾驰不避人,撞翻了人家的车后,还要反过来用鞭子抽打对方,此人之言行,端得是嚣张无比,不过也不奇怪,毕竟敢在长安城中策马扬鞭,全力疾驰的,多少都沾点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