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蔓儿渡过黑水河,早有负责接应的狄族战士急忙牵马过来。蔓儿与小女仆翻身上马,却踟蹰不肯离去。
河对岸,容仍旧在大声咒骂着。
“蔓儿姑娘,你用不担心蒙!”一个狄族战士劝道:“我们这次是来救人的,并不是来杀人的……这几个月来,蒙为此做了非常详细的计划,如何撤退,如何接应,他早就安排好了!”
“那就好!”蔓儿怔了怔神,方才一步三回头地挥鞭离去。
尽管狄族战士已经告诉她,所有的事情皆在掌握之中,但她的心还在悬着。
容已经疯了!他绝对会不惜任何代价对我俩进行追捕!自己这便倒好,远山融化的冰雪汇入黑水河,滔滔河水隔绝了西东,容想要过河,还得绕到黑水河上游。他想要追上我并非易事,只是蒙想要脱困,恐怕就有些为难了!
蒙啊,你能逃出来吗?蔓儿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我等了你这么久,终于看到了希望……你可不能让我的希望再度落空!
救了一个,却折了一个,那你又何必前来救我?
如果你死了,我绝对不会独活……我的魂魄会在草原上四处游荡,直到找着你……到那时,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永远永远地在一起了!
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头,直到黑水河变成了一条线,直到那边只剩下一片浩瀚的草原!
他们终于来到了大别山的东麓。那里有狄族的一个营地,这次蔓儿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她说她就呆在这里,直到蒙回来。
营地前有一条小溪,两岸鲜花烂漫。她找着了兰花,也找着了芍草。
说起来,这里还真有点象轩辕丘呢!这个时候的溱洧河,也应该是一样的清澈,两岸也长满了兰花和芍草。
她忍不住幽幽地哼起那首歌:
“溱水洧水,冰雪初融。兰发江岸,芍草萋萋。燕侣莺俦,雨信云期。采兰与之,以明君意。”
“溱水洧水,冰雪初融。兰发江岸,芍草萋萋。燕侣莺俦,雨信云期。采芍与之,以明妾意。”
每日清晨,她都会采摘一束带露的兰花和芍草,然后徘徊在小溪边,或坐在礁石上等待。每当有小羊羔和小马驹跑来小溪边饮水,她脑海中又浮现出溱洧边,少男们蹇裳跳进河里,兴奋地朝对岸跑去的场景。
这个时候的河水应该还很冷,但他们的心却是滚烫的……因为心爱的姑娘就在河那边,手里拿着一束芍草,如果自己还不赶去,芍草说不定就会给了他人。
每当此时,她又会唱起《蹇裳》那首歌: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
不过啊,蒙,请你放心好了,我是绝不会接受他士的!蔓儿微微笑了起来。我就想看着你跳进河里的样子……虽然你胡子乱糟糟的,身上甚至还有一点臭!
嗯,还有一点傻!
每当她微笑着,唱起歌的时候,牧人们便会停止挥舞手里的皮鞭。经过的人会静悄悄地站立着,倾听风中传来的歌声。就连羊儿和马儿都会竖起耳朵,溪水都会忘记了流动……
每当日落,她才会回到自己的小帐篷。那里插着很多兰花和芍草,只是有一些已经枯萎。
蒙啊,经过了这么多天,你还没有脱困吗?你……你会不会遭遇到了危险?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当星星闪烁的时候,蔓儿就会心急如焚,辗转反则。她会无数次地站在星空下,让期盼随风而去。
每天都会有十余个斥候返回,然后又换一批斥候出去。他们回来了一拨又一拨,然后又出去了一批又一批,但依然没有带回蒙的消息。
此时的蒙已经逃至黄河后套。这是他们预先就设定好的路线,他们可不想象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否则会撞入荤粥族早已布好的大网。
虽然他们逃得足够快,快得足以让他们暂时失去踪迹,但马儿留下的踏痕还是能泄露他们的行踪。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他们的处境,任何一个人用脚趾头都能够想到。
现在他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向西渡过乌加河,一个是向南渡过黄河。两条河的某处他们都早已预设好船只,唯一的问题是,过河之后,他们将失去胯下的骏马。
向西渡过乌加河,再走上三四天,他们将到达风族的领地。如果沿途不能抢着马,他们立刻就会被荤粥族战士追上,然后全军覆没。
说实话,蒙还有些不敢去风族。他曾答应过风族的首领朔,用生命保护蔓儿的周全,绝不让她掉一根头发。可事实刚好相反,他不但弄丢了蔓儿,还让她被迫成为了容的妻子,受尽屈辱地煎熬了十年……
如果能把蔓儿带回去,老头欣喜之余,也许会饶了他。可是,他却不愿意让蔓儿踏上这条充满危险的逃亡之路!当然,蔓儿此时应该已经脱困,但空口无凭,老头会相信吗?最理想的结果是老头选择相信,然后撕毁与荤粥族的盟约,选择与狄族结盟,两面夹击荤粥族!
如果我是他,会怎么做呢?与狄族结盟,这是自己站在狄族的立场之上考虑的……朔作为风族的首领,他应该不会如此选择。作为一个首领,他不会让愤怒冲昏了头,会首先考虑整个部落的存亡。如果他这么做了,风族将同时面对西戎氏和荤粥族两个强大的敌人,这应该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最有可能做的,是选择无视……
“还是去黄河那边吧!”蒙长长叹了口气:“西陵氏的首领坚是我好朋友,姬水的首领芒也是……找他们借几匹马,然后我们从窟野河东渡黄河回家!”
“河那边是羯胡人的领地,他们可不是什么善茬,听说还吃人!”
“他们快被坚和芒给打没了,没什么太大的威胁!”蒙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好吧,那就南渡黄河!虽然过去后有可能碰到羯胡人,还有一大片荒漠要走,但总比背后跟着一大群恶狼要好!
他们找着了隐藏起来的木排。马儿沿河岸奔跑嘶叫着,甚至有几只试图踏进河里,但湍急的河水终于让它们退却。
木排上,每个战士的心里都不好受。那些马儿并不是什么畜生,而是他们生死与共的兄弟!
唉,但愿你们能够找着自己的族群,然后快乐地生活着!征战这么多年,你们也该好好地歇歇了!
木排被河水冲下数里,方才艰难地抵达了南岸。
一踏上坚实的土地,他们终于感觉到了安全。
蒙看了看太阳,决定了行进的方向。据他所知,窟野河口就在他的东南方向,只是不知道还得走多远。
与黄河北岸一样,这里同样是水草丰美,沃野一望无际。
“哎呀,这么好的地方,竟然会没人住?”几个战士望着周围的景色,惊讶地叫出声来。
“是啊,这可是一个上好的牧场!”
蒙却是摇了摇头:“我去过很多地方,甚至有一些地方并不怎么适合生存,但那里同样也住着人!想必这边也会有人的,只是我们没碰到而已!”
“西陵氏的首领坚绝不会放过这片牧场!”蒙笑了笑道:“炎把他的领地换过来,其实是想要他挡住荤粥族南下!有这么好的一块领地,坚拼了老命也肯干!”
认识坚的战士纷纷笑了起来。
“大家都小心点!我们有可能碰到羯胡人!他们可不会烤好羊羔等着我们,等待我们的只有弓箭和长矛!”
战士们立刻握紧了手里的武器。只要这里居住有人,那他们就是入侵者!任何一个部落,对待入侵者绝不会客气!
“尽量友善一点,能不打尽量不打!”蒙叮嘱道:“我可不想刚甩掉一群狼,屁股后又追上一群狼!”
战士们点了点头。
往深处走,他们找着了几株檍木,这让他们兴奋异常。这种硬木特别适合制作箭杆,他们立刻停下脚步,开始忙碌起来。
他们总喜欢在自己的皮囊里带着一些石制的箭头,以便随时进行补充。平时闲暇修整时,他们也会抽出空来,打造磨制这些东西。
箭杆总算是有了,可是却缺少了箭羽。他们只好用一些皮绳绑扎在箭杆末尾,虽然效果会稍微差点,但好歹能用。
“我们不能呆得太久!”蒙望着大家道:“弄些箭杆就走吧,回头宿营的时候再做!”
他们深入了南岸腹地。越往里走,他们发现周围的景色逐渐改变,最终踏入了荒漠。
他们有所不知的是,就在他们离开一两天后,一群羯胡人在河边发现了那只木排,然后寻着足迹追了上来!
还得走多久?明晃晃的太阳照射在头顶,晒得他们的头晕晕沉沉的。
“只要我们往这边走,迟早会碰到一条河!”蒙鼓励着大家道:“沿着河走,那就到达芒的领地了!”
荒漠里的天气就是多变。白天都热得大家汗流浃背的,晚上却冰冷刺骨。众人寻着一块隐蔽之地,然后便升起了篝火。
好在白天打着了几只野兔,晚餐总算是有了着落。就在几个人蜷缩着准备睡时,警戒的一个斥候悄悄摸过来道:“蒙,后面跟来十几个人!”
众人一惊,纷纷爬起。
“后面跟来的?”蒙皱了皱眉:“看清楚是什么样子的吗?”
“今晚没有月光,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看见他们穿得破破烂烂的!”
“那应该是羯胡人!西陵族人和姬水人比他们的日子好过!”蒙沉吟着道:“别下死手,弄伤几个人,吓跑他们就好!”
篝火依旧在燃烧着,可是篝火旁边的人已经失去了踪影。
黯淡的星光下,他们看见那十来个人手里拿着弓箭和长矛,猫着腰慢慢地逼近。
几支箭矢划破夜空呼啸而至,闷哼声中,那群人立刻倒下了三个。余下的众人慌忙逃遁,直到翻过那座沙丘。
“老子是过路的!别打老子的主意!”星光下,蒙挥舞着长矛大声吼叫着。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继续这么跟着,小心老子对你们不客气!”
“这里还有几个能喘气的!快来人把他们带走,然后有多远滚多远!”
其实那三个人都在喘气。不过让他们继续这样流血,恐怕不久就要挂了。
这不过是一群苦哈哈。他们衣不蔽体,瘦骨嶙峋。身上的伤让他们疼得龇牙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羯胡人……羯胡人竟然被打得如此之惨吗?瞧这样子,要是没挺过青黄不接,只怕饿都要饿死了!
“别想着来吃老子!老子的肉有些硌牙!”蒙大叫了几声,然后带领大家退去。
但他们并没有走出多远。他们就躲在不远处的沙丘上,匍匐着望着身后。
他们发现终于有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了。见四下里无人,他们便拖着那几个伤者往飞快地后逃。
“走了也好!”蒙终于放心地点了点头。
八个身经百战的战士,打十来个苦哈哈,的确有些胜之不武。虽曾被人当成猎物撵了一回,想起来有那么一点郁闷。
星光下,几个人选择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