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里聚集着一大群人正在等炎,还有一头强壮的水牛。
炎和听訞跑来的时候,田野里已经有几道深浅不一,歪歪斜斜的耕过的痕迹,还有几个人气哼哼地瞪着水牛。
水牛头上盘着一双巨大的牛角,也在用通红的眼珠瞪着众人,口鼻里喷着粗气。
一看见炎终于跑了过来,有人便开始大声叫曲:“炎啊,我们实在是拿它没辙了!”
“它敢不听话?揍它!狠狠地揍!”炎立刻瞪起了眼。牛也焦躁地瞪着他,眼睛比他的还大。
“揍了,鞭子都打断了几根!”
“他娘的,不停话是不?我来!”炎已经开始挽袖子了。
“它脾气正大着呢,你得让它平静下来!”听訞立刻制止了他。她从田埂上扯了一把嫩草,尝试着接近那头水牛。
“听訞姑娘,你小心点,刚才它已经顶翻了几个人了!”立刻有两个强壮的战士站在听訞的身侧。
果然,听訞刚一走近,那头水牛就警惕起来。它低下头,牛角朝上,摆好了战斗的姿态。听訞试图用自己的温柔感化它,可是它软硬不吃,还差点用角挑着了听訞。
“给它套上犁,老子就不信收拾不了它!”炎勃然大怒。
于是,前面有两个战士生拖硬拽着缰绳,炎跟在牛的后面,一只手挥舞着竹鞭,另一只手扶着犁。
犁虽然在前进,可犁头根本就不听使唤。炎恼怒地猛抽了几鞭,结果水牛开始撒腿狂奔,差点掀翻前面的两个战士。
没人胆敢接近它,那对角实在是太厉害了。人们只敢若即若离地跟着它,倘若离它太近,它绝对会猛冲过来,不想被它撞着、踩着或是被牛角掀上天的话,唯有逃跑一途。
他们就这么对峙着,炎也没有了主意。
贪坐在田埂上,冷眼看着这群人。你们这哪里叫做训牛?这简直叫虐牛,它不跟你对着干才怪!
九黎族确实有用牛耕地的,但那种牛必须两三岁时就开始训练,过了那个时期,再怎么驯也是驯不过来的。
但他并没有告诉炎,他乐得看上一场好戏。
炎在那里大喊大叫:“这是头蠢牛!给我再换一头来!”
“炎,恐怕不行……牛栏里只有两头母牛了,肚子里还有小崽子,禁不起折腾。”
“不会去其他部落借一头来吗?”炎气哼哼地道。
过了一会,果然又有人牵来了一头牛。贪一看就乐了: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啊?怎么尽挑些强壮的公牛?等下可有你们头疼的!
那头落单的水牛刚才还在吃草,见有同类前来,立刻扭转过身子,哞哞地叫了两声。
它这是干什么?把它的不幸遭遇告诉给同类吗?俗话说,禽有禽言,兽有兽语,它们之间当然也会有语言交流,只不过人听不懂而已。
“快快把它牵走,不然它会把那头牛给带坏的!”炎立刻警惕起来了。
用不着人去牵它……实际上也没人牵得了它。它正撩着四蹄,朝着后来的那头牛猛冲过去。那边那头牛猛一甩头,摆脱了缰绳的桎梏,也朝它猛奔而来。
不是久别好友热烈的重逢,不是情侣间火热的拥抱,它们就象两乘失控的战车,“嗵”地一声撞在了一起。
它们竟然打起来了!它们角抵着角,头几乎已经深扎进了地里,蹄子如木桩一般支撑着,拼尽全力想掀翻对方。
有人试图想拉开它们,可哪里拉得动?所有的呵斥、鞭打都无济于事,它们就那么死死地抵着,如同不共戴天的仇敌。
炎乐了:“让它们打!我倒想看看,到底是我们的牛厉害,还是他们的牛厉害!”
“炎,我们是来驯牛的,不是来看它们打架的!”听訞忍不住提醒他道。
“今天驯不成了!”炎朝听訞眨眨眼道:“你放心,我已经想出了办法!”
“什么办法?”
“柿子得找软的捏,我欺负不了它,难道还欺负不了它的小崽子?”
听訞傻眼了。
“学什么东西不是都得从小学吗?长大了再学,就会象这头牛,怎么教也教不会!”
也是哦,于是听訞用力地点了点头。
田坎上的贪叹气了。这小子怎么这么聪明?我还以为他会跟这头牛一直对着干,甚至会杀了它呢!
那两头牛在田野里斗了将近一餐饭的功夫。后来的那头牛缺少啦啦队的大力鼓舞,终于大败而逃,炎的牛一直猛追,直到把它远远地赶走。
迎接它的不再是鞭子,而是人们的掌声和叫好声。甚至还有人给它做了一个大花环,可是却不敢去戴……那头牛正亢奋着呢,看样子还没打过瘾。
“炎,听訞,你娘叫你们回去,你大舅过来了!”远远的,有人在朝这边大喊。
“哎呀,那可得赶快回去!”炎立刻拉起了听訞的手。
听訞听说过这个大舅。他是任姒唯一的兄弟赤松,听说原本是要继承蟜氏部落首领的,可是他对此并不感兴趣,更加喜欢四处云游。他也是元爷爷的徒弟,要从师门渊源上来说,他跟炎还是师兄弟呢,不过听訞从来没见过他。
院子里,任姒正在陪一个年轻人喝茶。那年轻人相貌俊美,身着青衫,头挽道髻,身上不曾染有一丝尘土,好一副洒脱的模样。
“爹还好吗?”任姒给他斟上了一杯茶,薄薄的水雾和茶香在院子里飘荡着。
“呃,还好吧!”赤松轻轻地嘬了一小口。
“哥,你都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媳妇了……”
“我感觉我现在挺好的……”
“你倒好,不食人间烟火,爹愁着呢……”
“你不是都跟爹说好了吗,以后炎生的孩子过继一个给蟜氏?”
“那他可得加紧生才是!”任姒叹气道:“他的孩子一个得过继给蟜氏,一个得过继给有虞氏,我自己总得留一个吧!”
赤松掐指算了起来,忽然笑道:“嗯,三个刚好!”
“真的?”
“真的!”
任姒很高兴,但也有些失望。为什么不能多几个呢?
“任姒,一生之中冥冥皆有注定,强求不得。”
“我知道你又要劝我,说什么清静无为,随遇而安……你可以做到,我却无法轻轻放下。”
“你无需放下。一个人要走的路就摆在那里,有些人生性恬淡,所走的路自然平淡无奇,而你和炎却目光高远,自然会走一段不平凡的路。”
“你还是这样,说话里总暗藏机锋。”任姒叹道:“去年我去了崆峒山一次,拜访了元叔叔,他说话也这样……”
“我这不都是跟他学的吗?”赤松嘿嘿笑了起来。
“你说炎什么时候可以重回轩辕丘?”
“天机不可泄露,你只需默默等待,自然会有那么一天到来。”赤松忽然叹息起来:“唉,你还记挂着轩辕丘干嘛,那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
“什么?”任姒立刻瞪大了眼睛。
“少籍那小子不管事,溱洧两水河堤长久失修,今年终于决堤,把他们在轩辕丘上围困了一个月。洪水退却之后,他们便搬去了溱水上游。”
“他怎么可以这样?”任姒愤怒地站了起来:“以前无论我们怎么忙,总会去抽人加固河堤,他怎么一点都不管事呢?”
赤松对任姒的反映丝毫没感觉到意外。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早已经把轩辕丘看成是自己的家,谁要是敢损害它一丝一毫,她可是会拼命的。
“还有,轩辕丘是有熊氏的祖籍之地,他怎么能够放弃呢?”
“你觉得有熊氏还能叫有熊氏吗?”赤松哂笑道:“熊都没了,还叫它有熊氏!”
任姒狠狠地盯着他。赤松不以为意,喝一口茶道:“多少人烟稠密之地,如今都成了枯冢坟茔……兴衰之事,你看得还少吗?”
任姒的眼圈红了。少典还埋在那里呢,她可不想让那里成为蛇虫出没之地。
“娘,舅舅!”炎牵着听訞的手跑回来了。
“哎呀,炎!你都长这么高这么壮了!”赤松喜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他的个子本来就很高,炎却还比他要高出很多。至于壮,他根本无法跟炎比,不知道任姒给炎喂了多少好吃的东西。
唉,首领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外面还有很多孩子长得就象一根豆芽菜呢。
“你元爷爷要我过来考考你,看他给你的东西你学得怎么样了。”
“我哪看得懂那个啊?”炎立刻叫喊了起来:“你们又不来教导我……”
“你自己不用心,如何能看懂?”赤松开始瞪眼了:“你以为你元爷爷教了我很多啊,他也就扔我一堆东西,要我自己去琢磨!”
糟了,看来要挨训了!
“唉,你跟你爹是一个德行!”赤松骂道:“快把那些东西拿来,我这些天没事,可以好好地教你!”
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在哪?炎开始摸头了。
“你不是把它们送给那个巫师了吗?”听訞悄悄地提醒道。
哦,对!炎拍了拍自己的头,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你……你小子竟然把那些东西送给别人!”赤松破口大骂:“那小子能看懂?你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唉呀,舅舅,你说你好不容易才来一次,就不能好好看看这里的山山水水,非要来折磨我?炎一边跑一边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