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雨水似乎比往年少了很多,从开春时算起,就只下过几场雨。缺少了雨露滋润,庄稼的长势很慢,蔫蔫的,像缺少睡眠的人那样无精打采。
所有成年人都加入了抗旱队伍。他们找出所有能够盛水的物件去河边取水,然后给庄稼地灌溉。河边的庄稼地还好办,离河远些的地方就很为难了。即便他们挖了很多沟渠,但那也只能将宝贵的河水引入低洼处,灌溉还得靠人工。
磐这些天一直在工地上忙碌。苇一大早就出门了,她招呼芒和应两人好生看家,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走下山坡。
说实在的,这个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值得别人惦记。自己家里有的东西别人家里一定都有,别人家里有的自己家里不一定有。
芒和应两个孩子从河边抬了一桶又一桶水上来,给那块菜地和果树淋了一次水。太阳升在头顶的时候,他们已经累趴在地,呼呼地喘着粗气,腿肚子直打哆嗦。特别是芒,每次抬水上山的时候,他总是将水桶朝自己这边挪一挪,所以除了腿抽筋之外,肩膀上也疼得很。
好在该忙的事情终于忙完了。两个孩子刚休息了一会,然后就坐不住了。应跑去树荫下喂蚂蚁,芒已经过了对蚂蚁感兴趣的年龄,他现在对家里面的一只老母鸡特别感兴趣。
那只老母鸡是苇用十张席子换来的,刚换来的时候就开始下蛋,苇舍不得吃,一直留着,直到老母鸡生下七八个蛋后,就蹲在草窟里一动不动。于是苇便将所有的鸡蛋都拿了出来,放在那个草窟里。
芒很想知道蛋是如何变成鸡的。除此之外,他还关心一个问题,就是世界上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自从老母鸡来到家中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可是父母亲也答不出这个问题。所以他蹲在草窟前的时间比老母鸡蹲着的时间少不了多少,唯一的不同之处是,老母鸡肚皮下有鸡蛋,而他没有。老母鸡一看见他来,就会警惕地竖起脖子上的羽毛,冷不丁就会给芒不安分的手给啄上一口。
后来,当从蛋壳里钻出几只毛茸茸的小鸡之后,芒和应被老母鸡欺负的次数便越来越多……现在那只凶恶的老母鸡就蹲在瓜果架下,时不时会有几只小鸡的脑袋从它蓬松的羽毛中钻出,东张西望一会之后又缩回去。
“叽叽叽,叽叽叽……”芒蹲在一旁不停地逗着它们,但是老母鸡没有理他,小鸡们也没有有。
芒失望地站起身来,百无聊赖地望着山下。
山下的小河里,有很多光屁股小孩正在游泳。芒喊了一句,应立刻站了起来,跟着哥哥一起跑下山坡。
刚跑下山,芒的脚步忽然停了,并且还竖起了耳朵。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也用心听着。
应也听到了,就在那边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嘹亮的“瞿瞿”声,犹如战士吹响的号角。
“蛐蛐!”应大声叫了起来,于是瞿瞿声立刻听不见了。
芒瞪了他一眼,应立刻捂住了嘴巴。
蛐蛐一般是晚上才叫的,白天叫的蛐蛐都是为守巢而打架,因此通常都很厉害。芒虽然才九岁多点,但玩蛐蛐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每到晚上,两兄弟都会偷偷摸摸地跑出去抓蛐蛐,为此不知道被母亲揪过多少次耳朵。
虽然说两兄弟逮着过很多蛐蛐,但没有任何一只能打过河对面那个疤瘌的“将军头”。每次看见疤瘌那嘚瑟的样子,两兄弟就很不服气。
两兄弟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在那堆草丛旁站了很久,直到辨准叫声传来的位置之后,这才扒开杂草开始寻找起来。
“我看见它的头了!”芒大叫起来:“快,快对着那个洞拉尿!”
于是应掏出***,一条水柱犹如银河从九天而降,水立刻淹没了那个小小的洞口。只见一个黑影从洞中急促地窜出,早已守候在旁的芒象一只大蛤蟆一般猛扑过去,双手在地上掬成一团。
“抓,抓住了吗,哥?”应收回武器,忙不迭地问道。
芒的双手慢慢缩小包围圈,最后终于握成了一个拳头。他朝弟弟举起了拳头,脸上荡漾出胜利的笑容。
“噢,噢!”应高兴得跳了起来。
“哎呦,哎呦,它在咬我!”芒虽然叫着喊疼,笑容却更加灿烂。不用说,这肯定是一只非常厉害的蛐蛐,还会咬人。
“芒,你抓住了什么?”河边的孩子们停止戏水,站起来朝这边张望。
“蛐蛐!疤瘌,你敢拿你的蛐蛐来跟我的打吗?”
“好,看我的蛐蛐怎么收拾你!”对岸一个疤瘌头大声回答道。
于是两岸的孩子们胜利会师,除了芒和应外,其他的全是光屁股娃。十来颗小脑袋挤成一团,眼也不眨地望着地上摆着的一个瓦罐。
疤瘌的将军头正蹲踞在那里,用前脚不停地磨蹭着自己巨大的门牙。芒将拳头伸进瓦罐,手一松,所有的人立刻大叫了起来:“哇,好大的个!”
疤瘌已经感觉到了不妙。果不其然,根本就用不着拿草去挑拨,芒的大蛐蛐就猛扑过去,跟疤瘌的将军头咬在了一处。
“打!打!打!打……”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大喊着,惹得正在河边洗衣的几个女人纷纷抬头张望。
战斗没持续多久,疤瘌的将军头被咬掉一条大腿,沿着瓦罐内壁急促奔逃,最后干脆跳出了瓦罐。当疤瘌抓住它的时候,那只蛐蛐已经被他一掌拍扁,死翘翘了。
疤瘌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瓦罐里,芒的蛐蛐振翅高歌。
“哼,瞧你那点出息!”芒鄙夷地望着他,正准备把自己的蛐蛐拿出来,谁知疤瘌一把夺过瓦罐并盖上了盖子。
“干,干什么?打不赢想耍赖?”应梗着脖子,立刻冲了过来。
“谁耍赖?你把我的将军头给打死了,你赔!”
“呸!将军头是被你一,一巴掌拍死的,关我哥屁事?”
“你赔!”
“你耍赖!”
孩子们推推攘攘地吵成了一团。
“你们在吵什么?不许打架!”河对岸传来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漂亮女孩,正在朝这群光屁股男孩瞪眼。在她旁边,还有一个大手大脚的丑八怪女孩。
漂亮的女孩是嫘,丑的女孩是嫫。虽然嫫比嫘小四岁,但嫫却长得飞快,别人说她喝水都能长个。现在这群孩子谁都不敢欺负嫫,原因是打她不过。
这两个女孩无一例外都很凶,不过却跟芒和应非常要好。大人们还说,嫫是芒的小媳妇,所以孩子们不敢哼声了。
“芒,你这只蛐蛐给我好不好?”疤瘌紧紧抱着那个瓦罐,哭丧着脸。
“不给!”芒一口就拒绝了。
“我拿东西跟你换!”疤瘌哀求道。
“不换!”这次是应梗着脖子在拒绝。
芒却拉住弟弟,问疤瘌道:“你拿什么东西换我的蛐蛐?”
“一只小鸡可以不?”疤瘌挠了挠头,他家现在就有一群小鸡。
“可以!把瓦罐放在这,你回去拿小鸡!”芒立刻同意了。
“你别走啊,一定要等我……”疤瘌急忙跑进河里,手足并用地朝对岸游去。
于是芒得到了一只小鸡,个子跟自家的小鸡差不多大。两兄弟兴高采烈地跑回家,还没进院门,就看见一只老鹰从院子里腾空而起,脚爪上紧紧扣着一只小鸡。
“糟了!”兄弟俩立刻弯腰捡石头,等石头握在手里时,那老鹰已经飞得很高很高了。
老母鸡在院子里不停地咯咯叫着,听到叫唤的小鸡们迈着小腿,立刻从躲藏处飞跑到母亲身边。
唉,真倒霉,今天算白忙活了!芒嘟囔着,将手里的小鸡放在了地上。
但是老母鸡并不接受它的新宝宝,只要那只小鸡一靠近它,它就会毫不客气地把它啄一下,那只小鸡只好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叽呀叽呀地叫着,看样子可怜极了。
芒和应想了很多办法,甚至把老母鸡的鸡粪涂在小鸡身上,方才骗过了老母鸡。
“应,以后打架的时候你别老拦在我前面,别人以为你是我哥呢!”芒忽然生气了。
“你是我哥,可是你打,打得过别人吗?你连我都打,打不过!”应白了他一眼。
芒左看右看,终于泄气了。弟弟比他小一岁多,可是却跟自己长得差不多高,身上也更加结实。
“哼,要不是我把好吃的东西都让给你,你能长这么高长这么壮吗?”芒哼哼着道。
“所以,以后出主意的时候你,你是哥,打,打架的时候我是哥,懂不?”应得意地道。
整个下午,芒和应再也不敢离开院子半步,生怕老鹰又飞下来抓小鸡。
天黑的时候,母亲回来了。但她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还带来一个妇人,那妇人的背后还强拖硬拽着一个小孩,不是疤瘌头却是谁?
疤瘌哭丧着脸,脸上两边都有五指扇的痕迹。
“芒,应,听说你们两个用一只蛐蛐换了他一只小鸡?”苇微皱着眉道。
“是他的蛐蛐打输了,求我们换的!”应又开始梗脖子。不知怎的,他这次居然没有结巴。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小鸡呢?”苇问道。
“小鸡在鸡窝里……好,既然他要反悔,那叫他把我的蛐蛐拿来!”芒朝着疤瘌伸出了手。
疤瘌躲在母亲背后,脸上很难看。那只蛐蛐连同瓦罐被他的母亲摔得粉碎,尸骨无存,脸上还了挨她几巴掌。
苇朝鸡窝走去,应立刻抱着她的腿,不许她前去抓小鸡。
于是应的耳朵又被揪了。应委屈得哇哇大哭起来,但仍是不肯松手。
眼看着应的耳朵越扯越长,芒只好去鸡窝里,找出那只脏兮兮的小鸡递给疤瘌的母亲。好在老母鸡晚上时分看不清,这回芒没有挨它的啄,应却哭得更加大声了。
“谢谢你,磐嫂子!”那妇人道一声谢,然后拽着疤瘌走了。
“我家孩子不懂事,您千万别放在心上!”苇追出几步,朝他们的背影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