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虽然大雪飘飘,南方的天气却还是一直阴霾。
这段时间不断有北方部落的军队进入方城,要塞里已经人满为患。少典整天都是乐呵呵的,咧开的大嘴一直挂在耳朵上,欢迎、感谢之类的话说个不停。他知道自己的两位妻子很能干,却没想到她们竟然这么能干!他立刻派人开始扩建要塞,在原有的城墙之外再加上一道城墙。
现在方城被分成内城和外城两个部分,外城正紧锣密鼓地加紧施工,少典希望能赶在敌人到来之前完工,无论是用木头、石块还是用泥土。
“你怎么没带附宝和轩辕来?”少典问任妣道。没见着她们娘俩,少典感到很是遗憾。
“她来能干什么?她闯的祸还小啊?”任妣气呼呼地道。
“那个祸是我自己闯的,不是她!”少典道:“虽然她不会打仗,但照顾一下伤兵还是可以的!”
“留守在轩辕丘的人也需要照顾!”任妣冷冷地回了一句走了。
少典有所不知的是,附宝原本是想来的,但任妣不许,说她也来的话,明年开春谁带着大家去播种呢,耽搁了农时那可就糟了。附宝说她可以赶在开春前回来,结果两人大吵了一架,闹得谁也不想理谁,最后还是任妣获胜。
她现在在干嘛?还站在那颗老梨树下等我回来吗?少典默默地想着。
任妣找着了无所不知的元大巫师。虽时过数月,但在长夷族与九黎族傩师的那场辩论仍然让她耿耿于怀。伏羲氏怎么会是从九黎族分出来的呢,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那个人说得没错!”元大祭司叹气道:“溯起源来,有熊氏和九黎族确实有共同的祖先,不过大家祭祀的祖先不一样,如是而已!”
天啦,这简直是乱套了,同宗兄弟居然相残,还打得这么狠!
“您……您怎么不早说?”任妣的嘴巴久久无法合上。
“少典是知道的,蚩尤也是知道的……现在天下打成了一锅粥,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对很多人而言,争夺更多的土地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我们这些巫师、傩师才会对血缘关系记在心上。”
少典不会认九黎族做亲戚,蚩尤也不会认有熊氏做亲戚,他们将彼此视为死敌,恨不得把对方彻底打倒,然后再踏上一只脚!
少典一直在关注着蚩尤的一举一动。不断有斥候回报说,九黎族也在大举增兵,襄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木筏,已经不间断地渡河半个月!
斥候的报告让少典的心堵得很。难道蚩尤是想跟我决战吗?他一下子来这么多人,自己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兵力优势瞬间就被打破。
蚩尤确实是想跟少典一决胜负。在那座石头要塞下,他已经吃了几个败仗,无论如何他都要挽颜面。
一想到公孙少典,他就恨得牙痒痒的。
少典增兵的事同样不断有斥候报告,这让他既高兴又忧虑。
高兴的是他终于可以和痛痛快快地少典打一仗,而不是去啃他那个坚固的乌龟壳;忧虑的是自己这边还没形成压倒性的兵力优势。
北方人吃肉吃得多,所以个子长得相对高大;南方人吃果蔬根茎吃得多,个子长得相对矮小,一对一稍微吃点亏。要想彻底击败少典,兵力最好要有他的两倍。
现在聚集在他帐下的首领有四十来个,但他觉得还不够。
“盘瓠族来了没有?”蚩尤问道。
“没来,他们的首领依旧是送来几十船葫芦当兵粮!”一个部下答道。
“我不要他的葫芦,我要他的兵!”蚩尤勃然大怒:“快快找个人告诉他,如果他还不派兵,明年开春我就一把火烧了他的寨子!”
“长江以南的很多部落还在路上。还有百越族的,他们也没到达……”一个部下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道。
“百越……百越族的人怎么老是那么慢?”蚩尤气哼哼地道:“每次等他们过来,仗早就都打完了!”
“他们要渡很多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哼,我看他们就是在故意磨蹭……他们回去的时候比任何一个部落都跑得快!”蚩尤一拳砸在椅子上,吓得大家都不敢做声。
蚩尤的背往后一靠,开始抚摸身上的挂坠。那是一些用奇怪的石头打造出来的箭簇,锋利无比,稍微用力手指就会划破。
这些箭簇是他的部下从野人山里捡到的。仲夏的时候,他一个部落上百人竟然没抓住公孙少典,这件事想起来就憋气。
这些箭簇到底是用什么做的?蚩尤手指一用力,鲜血就流在了那些箭簇上。
他在想这个问题,贪也在想这个问题。
贪是蚩尤的大儿子,年方十二,但韬略武勇已非常人能及,年纪轻轻就在江南获封大块领地。这次北征,他带领数百梅山勇士跋山涉水,竟然比许多江北的部落还要先行到达襄阳。
他也有从野人山上捡回来的怪石头。但那不是箭簇,而是一把锐利的长矛,那是他父亲赏赐给他最先到达襄阳的礼物。
他立刻看出这个长矛非同寻常。他找来三层牛皮护甲捆绑在树上,一矛就将护甲捅了个对穿!
这实在是一件非常令人恐怖的武器,比他们用石头磨制的长矛强上百倍!
他知道有熊氏很强大,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强大得如此可怕!如果有熊氏拥有大量的这种武器,甚至能决定整个战争的胜负!
他见过父亲无数次抚摸着那些奇怪的箭簇发愣。他相信,自己能够想到的问题,父亲绝对也能想到!他不顾所有人的阻挠要跟有熊氏打一场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战争,甚至宁愿放弃明年的春耕,也许就是想得到那些东西吧。
敌人拥有的东西我们也必须有,否则就会挨打,就会被杀,就会永远失去脚下的这片土地。
但怎样才能得到这种东西呢?战胜他们当然可以,但有熊氏就象一块大石头,谁啃都会被蹦掉一口牙。
斥候回报说,有熊氏的人正在用俘虏从桐柏山上采集石头,那时他心里就有了想法。见父亲一直如此担忧,他明白是时候实施这个计划了。他叫来自己的二弟巨,附在他耳边低声说出自己的计划。
“不可!”巨大吃一惊:“要是他们没有那么做,而是一刀杀了你呢?!”
“不会,他们现在正需要人替他们采石头!”贪摇头道:“就算他们杀了我,不是还有你们几兄弟吗?”
“你这样做太冒险了!”
“身为人子,就必须替父分忧!”贪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我已经决定,你不要再劝我了!”
“我该怎么对爹说?”巨艰难地道:“他知道后肯定会扒了我的皮!”
“如果我没回来的话,到时你再告诉他吧……就说孩儿不孝,没能替他分忧!”
“哥……”
“我走后,你就是老大,梅山那块地给你……你要带好弟弟妹妹,别让爹娘生气!”
巨开始哭了。
“还有,告诉父亲,如果这一仗没有打赢,那就暂时退过襄水吧,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打过去的……再打过去的时候,我们一定会把他们赶过黄河!”贪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兄弟,然后走出了自己的木屋。
再过数日,天空愈发的阴沉。凌冽的北风吹来,如利刃般刮在人的脸上,冰冷刺骨。
“说起来,南方这地没什么好的,比轩辕丘还冷!不过也奇了怪了,为什么雪却没有北方那么大呢?”城墙上,少典不停地哈着手道。
他身边的一群首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一脸的懵逼。你有熊氏的首领都不知道,我们哪会知道?
一队斥候从城下走过,见少典和众首领都在城上,便大声喊道:“首领,今天我们又抓了九黎族的三个斥候,你需要问他们话吗?”
“把那两个大的送去采石场,小的给我带上来!”少典吩咐道。
那人不过是一个少年,满脸稚气还未脱,下巴上光秃秃的。无论少典怎么问话,他总是用冰冷的眼神望着大家,一声不吭。
“算了吧,也送到采石场去!”少典对他失去了兴趣,挥挥手道:“这是个狼崽子,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九黎族没人了吗?”一个首领笑道:“连这么小的人都被送上了战场!”
首领们纷纷笑了起来。
“少典,你准备什么时候打?”有首领问道。
“再等等,就快了!”
他还在等。大家都知道他在等狄族和风族的战士,于是没有人去催他。
一天后,来自西陵氏、姬水和姜水的部落也来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从北门开进城内。
但狄族和风族的战士还没来,此时天空已经飘起了雪花。有人去催促少典,但得到的回答还是等等。很多人已经焦躁起来,他们来这是打仗的,可不是来看南方的雪景的。要想看雪景,北方比这里要好看得多!
再过数日,斥候回报说蚩尤已经开始进军,兵力超过了两万,预计再过四、五天就会到达。
“两万?”首领们炸锅了。整个要塞里的兵力加起来才不过一万多点,这个仗还怎么打?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们不能跟蚩尤硬拼,还是象去年那么打吧!”
“对,守在要塞里,谅他蚩尤也啃不动!”
“只要他们敢攻,我们就可以凭借石墙杀伤他们大部!”
“对!就这么打!”
看来绝大多数人都赞成守城。以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守城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少典却不想守城。守城需要这么多人吗?他喊这么多部落前来,就是想好好地痛击蚩尤,最好是把他打过襄水!
本来他想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蚩尤,但事态的发展远远超过他的预判。
以往蚩尤出动的兵力大概是一万左右,而他是五千。现在他的兵力翻了一倍,结果还是无法与蚩尤正面抗衡。
还有一个问题他不敢对首领们说。要塞里这一万多战士,每天吃掉的粮食可以堆成一座小山……虽然他秋天收获了一些粮食,但那还是不够。如果被蚩尤围困一个月,大家可都要饿肚子了!他偷偷看了一眼元大巫师,然后借故走出了议事厅。
老头果然跟出来了。少典看了看左右没人,立刻抓住他的胳膊,低声央求道:“元叔叔,这次您一定要帮我!”
老头叹了口气道:“你这次玩大了,会弄得下不了台!”
“说实话,我对打败蚩尤还是有信心的……”
“你说这话自己都没多少信心吧?”
“你帮我,我就有信心!”
“怎么帮?要我这把老骨头拿棍子去敲九黎族?”
“打仗用不着你出手,我去就是了!”少典低声道:“这些人很害怕,您得提振他们的信心!”
“你又想要借我之手假传上天的旨意么?”老头瞪眼道:“我不会让他们白白去送死,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如果蒙和萧他们来了呢?”
“那可能还有点希望……”
“他们一定会来的!”
“但他们现在没来!”元巫师拄着棍,朝自己的小木屋走去,议事厅里的吵闹让他头晕,他想让自己静一静。
“哎,你说你这老头……唉!”少典无奈地顿一顿足,只好朝议事厅走去,继续去听大家无休止的吵闹。
首领们还在那里等着。少典说了句:“等等吧,等他们来了再打!”然后也自个儿走了,留下首领们在议事厅发愣。
“他刚说是守城还是野战?”有人忍不住问了起来。
“呃,好像什么没说,只说了一句来了再打……”
“这还要问吗?肯定是守城!”
“大家都散了吧,还是等蚩尤来了再做决定!”说话的这人是蟜氏的首领赤狐,少典的老丈人之一。
这老家伙是出兵最多的,有什么事都向他学吧,他守城大家都守城,他野战大家都野战,要死人也是他死得更多,他肯定比大家更忧心。于是首领们纷纷议论着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