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变凉了,一行行的大雁正在南飞。每当这个时候,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明白,他们应该将牲畜转场了。
狄族传统的冬季牧场在大青山脚下。北来的严寒被高高的山脉阻挡,山南成为绝佳的越冬之地。自从荤粥族在阴山以北崛起之后,为争夺这片牧场,两族爆发了长逾数十年的战争,最终狄族被打败,不得不放弃了那块牧场。
那时蒙还小。当他被母亲牵着随人群一路往东迁徙的时候,哀鸿声遍野。每每听到天上掉队的大雁发出的悲鸣声,蒙就感觉自己回到了过去。
“我们会打回去的,一定!”蒙握紧了拳头,心里暗暗发誓道。
寻矿的事进展得并不顺利。蒙带着力牧几乎跑遍了整个领地,也没找着那种能够炼金的石头。
看来这件事只能缓一缓了。蒙将那种石头的详细模样告诉了兄长,要他有空时带人继续搜索。
这边的黄河即将出现冰凌,蒙他们要想过河,要么得等着冰层被冻得足够厚,要么就沿河西去,寻找合适渡河的地点,那就意味着他们必须穿过荤粥族所控制的草地。
等可不是狄族人的性格。人生不过几十载,又何必白白浪费!“打吧,打过去!”鲜一声令下,狄族上千骑兵立刻在草原上集结,象一阵飓风席卷了荤粥族的领地。
这一下打得荤粥族措手不及,连连败退。往年几乎都是荤粥族来打狄族,没想到今年反过来了,时间还提前了很多。
“再过去就是阴山,荤粥族的老巢……我只能把你们送到这了!”鲜勒马道:“我得提防他们的反扑!”
“谢谢你,兄长!”蒙也带住马道。
“记住,把我的兵带回来,别让他们白白送死!”
“我会的!”
鲜回过头,望着自己的儿子力牧:“这是你第一次带兵打仗,有事多听你叔叔的!”
“是!”一想到自己将成为这支军队的统帅,力牧就兴奋异常。他已经换了一匹温顺点的母马,自己的那匹小公马还太小,根本不适合作战。至于他本人,冲锋陷阵自然轮不到,但随着大队人马喊“冲呀”还是可以的。
鲜也高兴,他终于把去年被掳的那些牲畜连本带利给夺回来了,还顺手牵羊,掳走了一大群荤粥族的妇孺。
说起来,草原上的妇孺跟羊群真没多大区别。被掳来掳去,她们一下子属于荤粥族的,一下子又属于狄族的……她们跟羊群一样逆来顺受,毕竟生活还得继续。
沿黄河岸边西进,风雪已经开始在原野上肆虐。
“叔叔,我们还要走多久?”一连走了很多天,力牧终于问了起来。
蒙用长矛在地上画了一个“几”字型,然后指着一撇所在的那边道:“我们必须绕到那边去。如果那里的冰足够厚,我们就可以从那里渡河。”
这一段的黄河已经开始出现冰凌,河水中偶尔能见着飘浮着的冰块,这让他们感觉目标就在前方。
当他们能够看见北方那横贯的群山之后,气氛开始显得紧张。一路上,大家都走得小心翼翼的,蒙也不断派出斥候侦查行进的各个方向。
“那片山叫阴山,山之阴风雪连天,山之阳水草丰美。山脚下是荤粥族的领地,但愿我们不会碰到他们!”
力牧用心地记着,忽然道:“叔叔,同是一片山,为什么两边的风景会不一样呢?”
蒙想了想道:“也许是因为那片山挡住了南下的冰雪吧!”
他没有告诉力牧,狄族曾在那片山下打过几次败仗,包括他的祖先和兄长。此刻他内心很是矛盾:他希望自己别碰到荤粥族的骑兵,因为那会迟滞他的行军速度;但他又希望自己能碰到敌人的骑兵,因为那可以减缓兄长所面临的压力。
但直到他走到狼山脚下,依然没碰到一个敌人。
这是怎么啦?难道荤粥族已经开始集结,准备南下攻打狄族吗?蒙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如果他们已经南下,这可是偷袭敌人老巢的绝好机会。但是蒙却不敢冒这个险。再给他数倍的骑兵,也许他可以试试。
“快速通过!”蒙挥鞭开始疾驰。
再走上数天,他们已经开始沿着河的走势折转向南,进入了风族的领地。河里的冰凌越来越多,河水的流速也逐渐趋缓。
每当这个时候,居住在黄河边上的人们便会提心吊胆。河水的流向被冰凌阻挡,导致河面越抬越高,甚至很有可能漫过河堤,淹没沿岸的大片土地。
“这里还没有彻底冻住,我们必须继续往南走!”
“看,那是什么?”有一个战士用手指向天空。
大家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天空中有一个蘑菇正在飘着。风越来越小,那蘑菇也越飘越低,终于掉在了地面上。十来个骑士立刻策马朝那个方向奔去。不一会他们就回来了,还带来了那个蘑菇和一个女孩。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蘑菇,而是用很多布匹密密缝起来的一块巨大的布,下面还系着很多绳子。
那姑娘被一个战士拦腰抱着,腿兀自在不停地乱踢。
那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孩,水灵灵的大眼睛,齐腰长的辫子,白皙而细长的脖子上挂着几串亮晶晶的挂坠,只可惜……
“我说你们把人家女孩的嘴蒙着干什么?”蒙奇怪地问道。
“你不知道,这女孩凶得很哩!她咬伤我们两个,还踢坏了一个。”
果然在远处,一个战士正弯着腰,捂着下体被同伴搀扶着走来,马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背后。
“我把你放了,但你不许跑!”蒙想了想,又道:“不许踢人,也不许咬人!”
女孩忙不迭地点头。
刚一松手,那女孩又企图逃跑,结果又被拦腰抱住。姑娘一低头,狠狠地咬住那手臂不放,战士立刻疼得哇哇大叫。
所以这一次,女孩的情形更糟,脸不但被蒙住了,手脚也被捆住扔在地下。
“你这样可不行!”蒙摇着头道:“你再咬人,我就用这块布把你的嘴堵起来!”
蒙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那是一块葛布,本来是青色的,现在却五颜六色,上面还带着很多汗渍的印记。
那肯定是一块臭哄哄的布,女孩立刻紧张地点了点头。
随着面纱被揭开,一张美轮美奂的脸儿呈现在众人的面前。蒙觉得她跟附宝长的很像,至于哪里像,他却又说不上来。因为所有好看的女孩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美”。
“现在你是我们的俘虏,你必须听话!”
“我怎么变成你们的俘虏了?”女孩立刻开始反驳,声音很脆很好听。
“你从天上掉下来,然后被我们捡着了!”
“好,我从天上掉下来,捡着了你们这支部队,现在你们必须听我的!”这女孩不但声音好听,说话还特别快。
蒙忍不住笑了,他开始仔细打量这个说话特别快的女孩。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单单是那个大布蘑菇就不是一般的人做得起的,更别提她身上华丽的衣裳和饰品了。
风是从西边吹过来的,西边那不是风族的领地吗?莫非……蒙突然高兴起来,他决定要逗逗这个女孩,于是他吩咐手下给她解开绳子。
“喂,我说你们是荤粥族的吗?”女孩揉着疼痛的手腕问道。
“荤粥族有我们这么强壮的战士吗?”蒙反问道。
“哼,我看你们狄族的战士也就这样!”姑娘撇撇嘴。不过她忽然高兴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你叫蒙,是狄族的副首领!”
“你怎么知道?”蒙大吃一惊。
“我就是知道!”女孩显得很得意。
蒙也很得意,他没想到连这么漂亮的女孩都会知道他的名字。
“你知道我的名字不算什么,在这片草原上,长得又帅又勇敢的战士只有我一个!”
“你得了吧!在我所见过的男人中,你是最差劲的!”
现在蒙几乎能确定这个女孩是谁了,只可惜当初他没有找附宝问一问这个女孩的名字。
“我也知道你是谁!”蒙笑道。
女孩用眼光表示不信。
“你是风族首领朔的女儿,你还有一个弟弟叫风后!”
女孩果然也大吃一惊。不过她立刻否定道:“我不是,你猜错啦!我不过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孩子!”
“你就骗吧!”一看见她那滴溜溜转动的眼珠,蒙就明白她在说谎。
“给她一匹马!”蒙大声道:“我们把她送回去!”
“不要!”女孩尖叫起来:“我刚从那里跑出来!”
“你是跑出来的?为什么要跑出来?”蒙骑着马,围着那女孩转圈。
那女孩捂着嘴巴不再说话。
“不说是不?不说就真把你送回去了!”蒙威胁道。
“好吧好吧,我说!”
在那女孩快如炒豆一般的声音中,蒙终于知道了原因。
她的确是风族首领朔的女儿。风后和萧从南方回来后,向朔提了少典借兵的事,朔问了南方的情况后答应了。于是她吵着也要去南方,但老头不同意,结果她就趁着西风正朔,坐着那个大布蘑菇飞出来了。
“你是怎么想到做这个大布蘑菇的?”蒙好奇地问道。
“这不叫蘑菇,这叫蒲公英!难道你小时候没吹过?”
“这么大的蒲公英你应该做了很久吧?早就想跑出来了是不是?你说你吊在这个……这个蒲公英下面,要是掉到河里去怎么办?要是被风吹到荤粥族去了怎么办?他们可没有我这么好!”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刚出来的时候风是从西边吹来的,按理来说到了这边应该有北风把我吹到南方去,可风怎么就突然停了呢……”
蒙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个大布蘑菇,哦不是,是大蒲公英得有大风才能被吹跑的,我倒建议你以后别玩这个蒲公英了,真的会有危险!”
“你别送我回去好吗?我答应做你的俘虏乖乖听话!”女孩央求道:“你把我带到南方去好不好?长这么大我哪里都没去过……”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南方?”
“我当然知道!你是我姐夫公孙少典的好兄弟,你带这么多人就是去帮他打仗的!”
蒙开始两难。他倒是很想带她去南方,可是未来的岳丈大人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
不管那老头,先把女孩追到手再说!蒙下定了决心。
“我可以带你去南方,但我也必须派人去告诉你父母,免得他们牵肠挂肚。”
终于可以去南方了,女孩高兴得跳了起来。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蒙警告道:“你答应过做我俘虏的,路上要是不听话我就替你姐姐姐夫揍你!”
“你敢!”
“哼哼,你看我敢不敢!我说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呢,我总不能老叫你喂喂吧?”
经不起蒙的再三请求和威胁,于是女孩悄悄告诉了他的名字,还不许他告诉别人。
于是蒙知道了,这个女孩叫蔓儿;他还知道了萧和风后已经带兵出征,估摸着现在已经过了黄河。
“看见前面那座山了吗?那叫贺兰山!”女孩在草原上策马扬鞭:“那里有一个叫石嘴子的渡口,我们可以从那里过河!”
自从有了这个女孩的陪伴,气氛可是活跃了许多。这女孩基本上闲不住,要么就是在草地上到处乱跑,要么就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即便闲下来也是在轻轻唱歌。当她一开口唱歌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竖起耳朵,包括他们的马。
那歌特别的优美:“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