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宝依依不舍地走了,就在稻谷收获之后。陪同她一起前往北方的是蒙和萧,还有力牧和风后。
来的时候阳光迤逦,走的时候却是金秋送爽。大人们依旧是原样,可孩子们却变化了很多。轩辕已经学会了走路,会说几句话了;力牧和风后似乎长高了一些,腰板挺得笔直,目光也更加自信。这种自信不仅仅是源于力量的增强,还源于知识见闻的提高和理解。
来的时候轻松欢快,走的时候却责任在肩。每每想起少典的嘱托,附宝心里便有千千结。少典需要她和任妣广为联络盟友,争取在这个冬天彻底击败蚩尤,迫使他放弃襄水以北的土地。
旅途难免艰辛,但好在有众人陪伴,一路上并不寂寞。
蒙和萧一直将附宝送上轩辕丘方才告别。
附宝和任妣站在山坡上目送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
“要想彻底打败九黎族,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人。”任妣将目光收了回来。
“蒙和萧已经答应向他们的首领借兵了。”
“现在我们所有人加起来也许能打败蚩尤,但想要打跑他们还是不够!”
“用战争解决战争的方法对吗?一场战争的结束,也就是下一场战争的开始!”
“那还能怎么办?祈求能够带来和平吗?”任妣反问道。
“我总觉得这场战争是我们惹起来的……九黎族并不是大家所想象中的嗜血残暴,他们只想保护自己的土地。”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别忘了你可是有熊氏的媳妇!”任妣瞪眼道。
“如果我们连战争的起因都要刻意回避的话,那怎么去结束这场战争?”附宝反驳着。
“问题是这场战争已经开始打了,而且已经打了一百多年!谁是谁非,你说得清楚吗?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打跑打疼九黎族,让他们退回襄水之阴,再也不敢踏入那片土地!”
附宝没有做声。
“附宝,我知道你不喜欢战争,但有时候战争不得不打!和平是祈求不来的,和平是打出来的!”任妣道:“其实我跟你一样,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的生活着,但如果需要,我会亲自将我的孩子送到战场!”
“除了打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的办法!”
“我们跟九黎族打了那么久,如果有办法的话,我相信我们的祖先早就找到了!”
“我们可以退到桐柏山这边来……”
“你别傻了附宝!”任妣批驳道:“一旦退出桐柏山,整个淮水就会失去,然后是其它地方!”
“唉!”附宝无可奈何地叹息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这么想……我们真需要那么多土地吗?在目光所能及的土地上进行耕种,就已经能够养活整个部落里的人了!说我没有理想也好,说我没有眼光也罢,但我真的不想要战争,不想再看到流血……
“附宝,你不希望少典打败仗吧?”任妣的话打断了附宝的沉思。
“当然不希望……”
“那你就帮帮他,把九黎族的人彻底打过襄水,让他们再也不敢过来!”
“啊?我帮他?我又不会打仗!”附宝傻了。
“你是女娲氏的后代,如果你能找到并且说服他们,整个北方的所有部落都会毫不犹豫地出兵!”
“女娲氏绝对不会参与进来的!”附宝苦笑道:“就算我找到了他们,可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怎么能够说服别人?”
“再过几天,等地里的庄稼收获完毕,我准备去东方走走,去说服一些部落,特别是长夷族的人……你呢?你会去西方吗?”
“秦岭那边?”
“对,你的封地不也在那里吗?那边的部落去年一个兵都没出!”
“……”
“帮帮少典,让他完成这个心愿!”任妣抓住附宝的手,恳切地道:“如果少典被蚩尤打败,你所认识的许多人都会失去生命,甚至还可能包括少典!”
“你别说了!”附宝大惊失色。她沉默半响才道:“可是……用自己不认识的人的生命,去换取自己亲人的生命,我觉得这并不道德……”
“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去死,自己一点都不做吗?”
这一次附宝沉默得更久。任妣没有说话,一直在等待她的答复。
“你真的认为一旦把九黎族赶出襄水就能带来和平?”
“一定能!只要真的把蚩尤打残打怕,不说会永远和平,可这个和平至少会保持几十年!”
“……好吧,那我试试!”附宝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任妣欣慰地笑了:“这是我们认识二十多年来,你第一次同意我的意见……如果你现在就动身的话了,说不定还能赶上萧和风后他们!”
“我先安排好轩辕吧……我不想让孩子跟着我活受罪!”附宝低头一看,轩辕正坐在地上玩缤纷的落叶呢。
“你才知道轩辕跟着你乱跑是活受罪啊?”任妣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一岁多……应该可以断奶了!”附宝犹豫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离开轩辕丘后,蒙和力牧又走了几天,方才抵达黄河岸边。此刻黄河就在他们面前流着,在他们的西面是中条山和崤山,黄河从群山中穿出,然后一路向东,浩浩荡荡地奔向一望无际的平原。
这个地方叫桃花峪,在村庄的四周长满了桃树。力牧每年从草原上过来时都要经过这个美丽的村庄,来时花如飞瀑阡陌红云,去时却是金黄果实挂满枝头。
桃林下聚居着有熊氏的一支部落。狄族也有少部分人生活在这里,他们经常从河那边带来草原上特产的毛皮和牲畜,再从河这边换回狄族人所需要的葛布和食物。
村落里没有几个男人,现在他们都在遥远的南方打仗。
蒙一到来,立刻就被一群女人给围住了。那是一群有丈夫或儿子正在南方打仗的女人,她们都认识这个每年往返于大河两岸的男人,想从他那里获得自己亲人的消息。蒙只好不停地向这些女人报着平安,好让这些心有所系的女人感到慰藉。
其实他并不全认识这些女人的丈夫或者是儿子,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但无论怎么说,有希望的等待总比没希望的煎熬要好……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去粉碎她们心底的期盼?
他找着了自己的一个族人。那是一个老人,长年在这个渡口摆渡。
严格来说,这里并不是一个好渡口,河面较窄,但水流较急。
那老人用的是一个很简单的羊皮筏子,几根横木下绑扎着十来个吹足气的羊皮囊,咋一看还以为是一群肥嘟嘟的绵羊在漂浮在河面上。
这玩意儿能渡河吗?力牧的脸色有些苍白。虽然他夏天里经常会跟小伙伴们泡在溪水中嬉戏,每年冬天都会跟着蒙从这条河的冰面上踏冰而过,但那跟这完全是两码子事。
“唉,从这里开始,这条河就变成天河啰!”老艄公一边摇着橹,一边自言自语地道。
“天河?难道它是流到天上去的吗?”力牧感到很奇怪。听人说,这条河是向东流入大海,而不是流上天。
“那倒不是!从这里往东是一大片平原,河水带着泥沙经常淤塞河道,这黄河堤坝啊也是越垒越高,结果水反而是在地面上流了!”
“我见过九黎族人做的筏子!”蒙突然插嘴道:“他们把很多根树木绑扎在一起,看起来要比你这个平稳,一下能渡很多人!”
“那没什么稀奇的,年轻时我也弄过那种筏子!”老艄公叹气道:“不过现在却不行了……再过几年,兴许我连这个筏子都弄不动了!”
蒙望着身畔奔流的河水开始发呆。他突然在想,当我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是膝下儿女成群,还是孤孤单单地在站在草原上看日落?
也许用不着到那个时候,我早已经死在战场上了!蒙苦笑一声,随手拿起一把木桨,有一下没一下地划了起来。
橹和桨荡起的涟漪轻轻,瞬间就被湍急的河水给卷走了。
他们艰难地渡过河。回过头来,发现筏子已被河水冲下了好几里地。力牧扶着一株枯树呕吐良久,直到把隔夜的食物全部吐出来方才作罢。
蒙一直在等着。直到力牧直起腰来,他才走过来牵着他的手。
“叔叔,你能游过这条河吗?”力牧抹着眼泪鼻涕道。
“比它小十倍的河我才敢游,否则就是找死!”
“过河的时候,我还指望着你能救我呢!幸亏那个筏子没翻。”
“要真翻了我们都会掉进河里喂鱼……”
“我爹能游过来吗?”力牧不甘心地道。
“他也不能。”
“好险!”力牧吐着舌头道:“刚才我差点就死了……”
“如果老天要你死,他绝对不会让你多活一会!如果他让你活,你就算想死也死不了,所以这没什么可怕的!”
“是时辰还没到吗?”
“对,时辰还没到!”蒙拍了拍力牧的肩膀。
“听你这么一说,我没那么怕死了!”力牧扬起头,给了蒙一个笑脸。
“如果你怕某种东西,它就会经常吓着你;如果你不怕它,那它其实什么都不是!”
力牧点了点头,忽然道:“叔叔,你说我爹会答应派兵吗?”
“难说!他得提防着荤粥族的人冬天过来抢牧场。”
“如果我们去帮有熊氏打仗,他们会过来帮我们打荤粥族的人吗?”
“会的!少典这个人很讲信用!”蒙毫不犹豫地道:“小事情我不会去烦他,正如他不轻易找我开口一样。既然这次他开了口,那我就必须尽我所能去帮助他!”
“我爹说过,好朋友得用在刀刃上!”力牧点头道:“回去我就劝我爹出兵!”
他们一路向北,途中找着了狄族的一个游牧点。他们要了两匹马,策马扬鞭奔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
但是力牧的父亲鲜却不答应出兵。蒙的话刚说完,他就挥挥手,满不在乎地道:“这是他们自己的事,让他们去打个够吧!”
“兄长,你别忘了,我们狄族跟有熊氏是盟友,是盟友就得相互帮助!”
“那有什么?背信弃义的事情你我还见得少吗?我还想趁着有熊氏被九黎族打败后,顺势夺了他黄河以北的土地呢,哈哈!”
“你……”蒙一口气噎住了。
“我想看看,到底是有熊氏强大还是九黎族强大!”鲜捋着胡须道:“我更喜欢选择跟强者做朋友,而不是弱者!”
“按照你的这个想法,有熊氏应该去找荤粥族的人结盟,而不是我们!他们两面夹击,我们立刻完蛋,然后他们就可以瓜分我们的土地!”
“我们也可以跟九黎族结盟,两面夹击有熊氏,然后再瓜分他们的土地!”
“你舍近求远去与九黎族结盟,荤粥族的人势必会立即跟我们开战!远水解不了近渴,你觉得九黎族的人能及时赶过来帮我们吗?”
“按你这么说,难道我只能跟有熊氏结盟?”鲜大声道:“你当有熊氏就是什么好人啊?他们可没少抢我们的土地!”
“结盟后他们归还了很多土地!”
“并不是全部!最好最肥的那块他们还一直占着!”
“但那块土地也不是我们的,它属于另外一个部落,被你赶走的那个部落!而它本是就是有熊氏的一个部族!”
力牧默默地听着大人们的争论。眼见这场争论将无休止,他终于忍不住插嘴道:“爹,我能说几句吗?”
鲜没料到力牧会插嘴。相对来说,他更愿意听听儿子的建议,而不是跟自己的亲弟弟争得面红耳赤。于是他鼓励地点了点头。
“我记得您曾说过,老虎再怎么厉害也斗不过一群狼。谁都需要朋友,而且朋友是越多越好。”
“嗯,我说过!”鲜点了点头。
见帐篷里的大人们都在听着,力牧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荤粥族经常来抢夺我们的牧场,而有熊氏一心只想着南方的那片土地,对我们的土地并无所求,所以荤粥族是我们的敌人,有熊氏可以做为我们的朋友!”
“你这么肯定有熊氏对我们的土地无所求?”鲜奇怪地问道。
“这还用说吗?一到冬天他们就迁徙,他们还嫌北方冷呢!”
鲜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敲打着椅子。
“是朋友就得帮,所以您一定得答应出兵!”
力牧停了下来,恳切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说完了?”鲜看来还有期待。
力牧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你没有说服我!”鲜将身子往背后的椅子上靠了一靠,略带失望地道:“如果我出兵帮助有熊氏打败九黎族,有熊氏的势力太大,难免会回头一口吞了我!”
“不会!”力牧非常肯定地道:“有熊氏可以打败九黎族,但永远无法消灭九黎族。他就象一头陷进泥潭里的笨熊,永远都不可能从南方抽出身来!”
“嗯?说说你的理由!”鲜立刻有了兴趣,就连蒙也惊讶地张着嘴。
“九黎族的人认为那块土地是他们的家园,他们是绝对不会放弃的!”力牧接着道:“我见过他们,他们英勇善战,而且绝不屈服!”
“他们跟有熊氏打了那么多年的仗,难道人还没有死光?”
“我听元爷爷说,他们在襄水背后还有一大片土地,甚至比有熊氏的领地还大!”
“我明白了!”鲜喃喃地道:“难怪他们能打那么久……”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兴奋起来道:“派兵!派兵!趁他们打得不可开交,我趁机把有熊氏黄河这边的土地给收了!”
蒙气得差点吐血。好在力牧立刻反驳道:“爹,您没去过那边,永远想不到有熊氏有多强大!您若背信弃义,他完全可以回过头来一口吃掉我们!”
“这么的好机会,难道我什么都捞不着吗?”鲜有些泄气。
“让九黎族拖住有熊氏,正如有熊氏需要我们拖住荤粥族一样,这样我们的南方永远是安全的,我们只需要集中力量对付荤粥族一个敌人!”
“你说得似乎有些道理!”鲜嘿嘿笑了起来。
“爹,你答应派兵了吗?”力牧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芒。
“你叔叔没有说服我,他只会跟我吵架!”鲜哈哈大笑道:“反倒是你说服了我!看来我送你去有熊氏那边学东西,你果真学到了!”
得偿所愿的力牧高兴得跳了起来。
“力牧!”一个女人急匆匆地朝这边奔来,边跑边不停地在围裙上抹着双手。
还没等她把双手上的羊奶抹净,力牧就飞跑过来扑在她的怀里,娘俩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