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夜晚,任妣夫人都在不停地巡查营地。好在各个部落的首领都身经百战,身居险境时不敢放松丝毫警惕,防御甚严,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纰漏。
她见着了自己的父亲,蟜氏部落的首领。附宝的父亲也来了,他同样带来了自己的军队。
蟜氏部落对有熊氏的支持几乎是无条件的,无论有熊氏要攻打那里,他们总是坚定地站在身后。有熊氏之所以能保持强大,能继续作为北方部落联盟的领袖,蟜氏部落功不可没。
当天空中的星星逐渐变稀的时候,任妣开始站在旷野中眺望。她知道,经过短暂的黑暗过后,天空就会泛起鱼肚白,然后天空就会被朝霞染红。
此刻少典就潜伏荒原里。前面就是方城,那座用石头堆砌的要塞。
石墙上零星地点着几个火把。它们都是静止的,没有一个火把在石墙上游走。
几个斥候压低着身子悄悄摸了过来,纷纷汇报侦查情报。
“我爬上了那边那座丘陵,虽然看不到城里的全貌,可城里并不象住有很多人的样子。”
“你们没看见蚩尤的那个虫子旗吗?”少典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个。谁也不知道蚩尤战旗上的图腾到底是什么,有人说是蛇,甚至有人说是蛔虫,这也是北方人为什么把九黎族的首领“尤”叫做“蚩尤”的原因,蚩就是小虫子。
“没有!”
看样子蚩尤还没到达方城。他们跟有熊氏一样,首先得忙完秋收,然后集结北上,走到方城打一仗之后差不多就到了春天,粮食没了,然后大家再回去耕种,秋收了再来,年复一年,未曾间断。
打不打?几个百夫长用目光询问着少典。
“打!”少典朝背后挥了挥手,一大群人猫着腰开始朝要塞逼近。
这个寒冷的早晨又降了霜,少典的脚踩在薄薄的冰面上咯吱咯吱作响,甚至还有很多人不小心踩进烂泥坑里。
这真是我要夺取的那个要塞吗?这里原来是一片茂密的草地,什么时候变成了沼泽?
沼泽里到底曾长着什么不得而知,因为它们早已被悉数割走,只剩下浸泡在浅水里的茬,整齐得就像士兵排列的方阵!
虽然沼泽泥泞很是难行,但他们并没有停下来。他们就象五百只猎豹正悄悄地接近猎物。
临近要塞的时候,他们终于被发现了,一只牛角号吹响在清晨冷冽的寒风里。
少典奋力掷出长矛,立刻将那人从石墙上掀了下去!
“快上!不要停!”少典大吼道。
无数根锚索被战士们用力抛出,牢牢地挂住石墙,然后拼命地朝上攀沿。
少典是第一个爬上城墙的。他刚跳下城墙的垛口,迎面就有一杆长矛刺到。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杆长矛,顺势一拖,那人站立不稳,脚步踉跄,差点就扑进他的怀里。少典腰身一沉,将那人从自己的肩膀上带过,直接掀去了城下。
长矛在手,石墙上的少典左挑右刺,所向披靡。
无数有熊氏的战士从他身畔越过,嗷嗷叫着冲下石墙。
沉重的北大门被打开了,更多的牛角号在要塞里吹响。
“打乱他们!千万别让他们集结!”少典带着一群战士,在狭窄的街道上左冲右突。
无数人影在要塞里四处奔走,厮杀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当一切沉寂下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悬挂在天空。
各路的百夫长开始跑来汇报战况。
“有人逃走了吗?”少典全身浴血,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从南门跑出去了一些,已经有两队人开始追击了!”
“他们一下子就被我们打蒙了,有很多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
“你们没有放火烧房子吧?”这是少典最关心的事情。他可不希望那么多老弱妇孺住在泥地里。
“没有!大家心里都明白,方城马上就是我们的,没一个人会那么做!”
“很好!”少典望着失而复得的要塞,突然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长矛。
要塞里的战士也猛地举起长矛,发出震天的呼喊。
“把这里清理一下,我可不希望孩子们进来后看见满地的血!”
队长们会意地点了点头。
一位战士匆匆跑了过来道:“首领,你得过来看看,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那是一个木头房子,角落里挤着几十个老人、女人和小孩,正对着几十根滴血的长矛瑟瑟发抖。
少典犹豫了。
“首领,我们不能留下他们!他们也许会里应外合,在要塞里搞破坏的!”
“杀了他们!我们的粮食可不是养活敌人的!”
当然也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可是你下得去手吗?他们不是战士,杀死他们没有任何荣誉可言!”
少典没有立即表态。他用手指着人群中的一个老人道:“把他给我拉出来!”
那是一个干瘦的老头,胸膛上的肋骨历历可数。
“告诉我,田野里面你们种的是什么,如何种,我就放了这些人!”
老人没有理他。
少典又用九黎族的语言再说了一次。
老人依然没有理他。
“把他们全拉出去杀了!”少典挥了挥手,立刻有战士前来拉人。
女人们紧紧地挤在一起,抱着孩子放声大哭。
“我认得你,你叫公孙少典,有熊氏的首领!”老人终于说话了,而且还是说北方的语言。
这并不奇怪,北方与南方打了几百年的仗,很多人都通晓对方的语言。
“其实我只认识你父亲,因为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老人继续道。
“你认识我父亲?”
“我当然认识……我跟他打过仗,而且亲眼看见他鲜血流尽后死在这片战场上!”
“既然你认识他,那你应该相信我跟他一样信守承诺,杀人也绝不会手软!”
“你的杀戮已经够多了,请你对这些没有武器的人仁慈一点吧!”
“你们九黎族的人曾对我们仁慈过吗?”少典突然激动起来:“你们会毫不留情地杀死我们所有的人,无论是老人、女人、还是小孩!你们甚至还不去掩埋他们的尸体,任由他们在烈日下腐烂,被老鼠和乌鸦啃咬成白骨!”
“这里是我们的土地,你们是入侵者!任何人对待入侵者都不会手软!”
“我们是入侵者?”少典冷笑起来:“这块土地是我的祖先最早发现的!你可别忘了,就在西南面,那里还有一片大山叫神农架!”
“你错了!在神农氏来到这里之前,我们的祖先就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老人也冷笑起来:“那个时候,我们的祖先折服于神农氏的博学,把他敬为座上宾,与他分享同一片屋檐,与他分享所有的食物!谁也不会想到,他的不肖子孙居然会把这片土地说成是他们的!”
“我说不过你,但我手里的武器会替我说话!”少典挥舞着长矛道:“我还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告诉我想知道的,否则我就要动手了!”
“你会遭到报应的!”老人愤怒地道:“你们有熊氏的首领没一个人能活过四十岁,这就是上天对你们的惩戒!”
“据我所知,你们九黎族的首领也从来没活过四十岁!”
“跟你们有熊氏一样,我们的首领也都是死在战场上!”老人忍不住叹气了:“公孙少典,这里死的人已经足够多了,就此打住吧!”
“当你们滚回到那条大江南岸,我们才会停止战斗!”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也一样!当你们滚回伏牛山那边,我们才会停止战斗!”
“那我跟你就没什么多话可说了!”少典对战士们吩咐道:“把他们都带出去,别一矛就刺死了,让他们哀嚎半天再死!我得让这老头明白,本来他是可以救他们的,但他却忍心让他们受尽痛苦而死!”
“公孙少典,算你小子狠!”老头愤愤地吐了一口唾沫。
“其实就算你不说,我迟早也会知道。你别忘了,我可是神农氏的后代!”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老人的心里防线。于是少典终于得知,九黎族人所种植的这种作物叫做稻,从芒种的季节就可以开始播种,他们甚至还从要塞的粮仓里找到了大量的稻谷。
少典的心里暗暗吃惊。他没想到九黎族早已经开始大面积地种植作物,而自己做为神农氏的后代竟然才开始不久!
老人站在石墙上,望着那群老人、女人和小孩渐行渐远。
“我信守了我的承诺!”少典也在望着那群人:“至于你吗,我会在第一个收获季节再放了你!”
“但我已经告诉了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老人瞪眼道。
“这还不够!这东西我没种植过,有你在我可以少走弯路。”
“该说的我都说了,从此我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
“那我每天都会派人出去洗劫你们的村庄,直到襄水河畔没有一个九黎族的活人为止!”少典开始往石墙下走,给老头撂下了一句狠话。
少典并没有在要塞里呆上多久。休息片刻后,他便带领一部战士搜索附近的山林。
他站在昔日的眺望塔前。那座塔建在一个小山坡上,曾经坚固的堡垒如今只剩下残破的石垣,上面还有被战火焚烧过的痕迹。
在凌乱的石块间,他们发现了几具枯骨。
“这是我们的战士,好好掩埋了他们!”少典阴沉着脸道。
于是在山丘上,又涌出了一个个新的坟堆。
正当少典他们准备修葺被破坏的眺望塔时,他们发现一群九黎族的人就站在对面的山坡上,对他们大声叫骂。少典立刻带领几十个战士开始追击,但九黎族的人却不想跟他们打,跑去另一个山坡继续叫骂挑衅。
“这群蛮子跑得还真快!”少典忍不住骂了起来。
“我们还追吗,首领?”战士们不停地擦汗。
这会是敌人的诱兵之计吗?少典警惕了。思索片刻,他方才答道:“我们追不上他们的!山里是他们的天下,我们得把他们逼到平地上来打!”
于是他们回去,顶着头顶的烈日继续忙碌。虽然那不绝于耳的叫骂声让他们很是恼怒,但却也无计可施。
堡垒慢慢地往上增长,直到它被垒得足够高,足够结实。
“在这里再放上几捆干柴!如果敌人来了就点燃它们,要塞里的人看到就可以赶来增援。”
“这个主意不错!”战士们立刻表示了赞同。无论怎么说,离开要塞的保护,在这里守望总会让人提心吊胆,甚至有将死的感觉。
“你们知道吗,这个主意还是我那傻儿子想出来的呢!”
“他可一点都不傻!”战士们笑了。他们之中有几个人曾参加过那次搜索和救援。
“首领,你看那边!”有人开始高喊。
顺着那人的手指望去,只见北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许多小黑点,然后逐渐演变成一条长长的黑线。
“他们到了!”战士们欣喜地叫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