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戎的话音落下后。
率性堂内的气氛有些古怪。
学子们都在看着表情僵硬的吴佩良,眼神逐渐变得怪异起来。
让小书童帮忙做功课,嗯,在座的有些学子也不是没干过。
悄悄些,别被发现就没事了。
只是眼下这种情况……率性堂学子们还真没遇到过。
书童写的字都比你好?
让‘赵先生’赞不绝口?
好家伙,看来书童太优秀了也不好啊。
不少学子在心里暗暗引以为戒。
赵戎没有去看估计会让他尴尬症都犯了的吴佩良的尴尬表情,他垂目看了眼那份书童写的功课,摇了摇头,有些惋惜。
“扑哧~”
学堂内,也不知是谁带的头,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勾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率性堂内顿时充满口了欢快的气氛。
吴佩良的脸憋成了猪肝色,低下头。
赵戎皱眉,转头四望。
鱼怀瑾起身,板脸严肃道:“噤声!”
调笑声陡然一低,随后很快便安静下来。
赵戎看了眼吴佩良的脸色,轻声道:
“既然坐在这里的是你,不是你家书童,那么这份功课就不是你的。”
他顿了顿,看了眼窗外的风景,沉吟道:
“一百遍,这份功课抄写一百遍,三天后交予我,你的字迹我认识,勿要再耍小聪明。”
脸色憋红的吴佩良眼睛一睁,手上厚厚一叠功课卷子紧抓。
他猛的抬头,瞪了过去。
赵戎抄着手,表情平静,与吴佩良对视。
吴佩良牙缝里挤出几句,“赵子……赵先生,别欺人太甚,马上就要大考了,一百遍?顶多一遍,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赵戎抬起手,抖了抖袖子。
宽大的袖子随着他的手腕滑下,与此同时,露出了两根伸直的修长手指,竖在吴佩良面前。
赵戎没有说话。
周围的学子见状,忍不住吸气。
不言而喻。
两百遍。
吴佩良腰杆一直,“你!”
他身前,某人竖起的手指又多了一根,不,还有一根在悠悠伸直,是两根手指。
赵戎表情平静的竖起了四根手指。
超级加倍。
四百遍。
吴佩良:“…………”
率性堂内,安静无比,大伙视线交错,看向某人的目光,有些同情。
赵戎换了个期限,轻声道:“月中大考前。”
他转身欲走。
“赵先生,请三思。”有人忽然出声。
赵戎脚步一听,转身看向鱼怀瑾。
他微微扬眉,这个古板少女极少极少在课堂上违逆他,倒也出奇。
赵戎耐心解释道:“三思?已经三十思了。”
鱼怀瑾行了一礼,同样表情认真的看着他。
“赵先生,吴兄确实有错,但是你的责罚是否也有些欠妥,而且,马上就是月中大考,吴兄也需要专心准备,他的大考成绩对我们率性堂颇为重要……”
赵戎点头,直接打断道:
“那你就替他分担下,一人一半,两百遍。”
他想了想,加了句,“不过,你换一个写,你抄写‘正’字,写满两百张常规宣纸为止。”
让她也写‘正’?
鱼怀瑾缓缓合上了嘴。
她抿唇,盯着赵戎,没有说话。
赵戎轻轻眯眼,看着面无表情的她。
二人的眼里都倒映着对方。
纹丝不动。
他们的安静无声的模样,似乎弥漫出一种特殊的氛围,渐渐感染了大堂内的气氛。
由沉默,到肃静,再到死寂。
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临近。
这是旁观的率性堂们心头突然浮现的一种直觉。
另外。
此刻,对于这件事。
对于眼前二人的隐隐对峙。
除了范玉树、贾腾鹰等熟悉赵戎道好友,还有李雪幼等少数希望学堂和谐的学子以外。
率性堂的大多数学子都是站在鱼怀瑾这一边的。
原本对于赵戎和吴佩良一直以来的矛盾。
他们除了微微有些偏向同为学子的吴佩良,再加上对新来的赵戎有些许怀疑和陌生外。
大多数时候,率性堂学子们都是袖手旁观的看热闹而已。
特别是这段日子以来,发现这个赵先生教书艺教的确实挺用心的。
嗯,而且还很‘忙’,看起来并不简单。
因此他们还是有些肃然的,如果布置不那么多功课那就更好了。
只是,眼下,却是一直为学堂操劳、被众人信服且尊敬的鱼学长和赵戎起纷争。
孰亲孰疏,孰近孰远。
想都不用想。
所以此时的座位间,有很多学子都是目光不忿的看着赵戎,面色不满。
也不知是安静了多久。
空气似乎一直要沉默下去,直到每个学子桌上墨砚中新鲜的墨汁凝固为止。
某一刻,赵戎的余光之中,大堂后门门上特意洞开的一个窗口,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头。
他瞧见后,嘴角微扯。
然后,赵戎端详了一眼鱼怀瑾,打破了凝固的空气,语气平静:
“现在就写,认真把‘正’写好。”
他随即转头,没再管她,而是环视了一圈大堂内。
平淡的眸光扫过之处,那些面色不满的学子们纷纷相继或低头,或移开目光,不与赵戎对视。
赵戎又瞧了眼大堂后门方向。
他嘴里叮嘱了句,“我出去一会儿,你们先自习,嗯,也练习下这个’正‘字,我等会回来给你们仔细讲讲此字。”
语落,赵戎看向鱼怀瑾。
发现她已经敛目,一言不发的铺纸取笔研墨,准备写‘正‘了。
似乎已经被他压服。
赵戎直接转身,暂时离开率性堂。
他走后,大堂安静了会儿。
吴佩良看向门外那人消失的方向,一脸愤愤不平之色。
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朝某个古板少女开口,语气感激,“谢谢鱼学长,只是却连累了……”
鱼怀瑾头不抬的打断道:“不用多说,吴兄安静写字,回去后好好复习大考。”
……
赵戎出门后,轻轻吐了口气。
“真有你们的啊,差点又被翻了天。嗯,总有刁民想害朕。”
他笑语一句。
鱼怀瑾的意思,赵戎心里清楚。
对于她的突然反对,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鱼怀瑾基于月中大考率性堂总体成绩的担忧,给吴佩良求情,赵戎理解。
正是因为如此,因为理解,所以更是要‘压’住她。
彻底打消这种不好的苗头。
赵戎虽然是第一次做先生教书,但是出于换位思考和天生对人心的敏感把握,倒也适应的很快。
大堂内,那些学子们在想什么,他有时候光是通过他们的一些小表情就能摸索出个大概。
所以半个月左右的授课,赵戎心中是确立了一些原则与教学方法的。
有对错、有问题可以提。
他也愿意耐心解释。
这是在不动摇先生威严的情况下。
但是刚刚在率性堂内,那些动摇赵戎先生威严的事情,必须快刀斩乱麻的立马压服。
他说出去的话,怎能随随便便就收回。
否则便是开了不好的先河,以后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冒出来了。
先生不先生,学子不学子的。
以后的授业没法展开了。
赵戎其实有些不想和人争辩道理了,因为不管你觉得这个理,是多有理,还是会有人和你争,甚至比你还理直气壮。
这些事,赵戎前世见过太多了,因为他也曾热血‘键来’过。
但是结果呢,谁也不服谁,还浪费了一腔热血。
完全白给。
所以也不多说了,赵戎现在的状态是,就算别人肯定的说‘太阳其实是从西边升起的’。
他也会嘴上认真回一句:您说的对。
然后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你觉得’就‘你觉得’吧,我只要‘我觉得’。
也不多说什么,只要安静的去做就行了。
嗯,赵戎也觉得他的这种想法有些耍流氓,不给别人讲道理的机会。
但是赵戎觉得嘴上说说没什么用啊,说服了他也没什么用啊。
道理谁不会说。
但还是要做出来,看到了结果,赵戎才真正知道是对是错。
就像眼下,赵戎对于率性堂和正义堂学子的两种不同的教法,就是反复思考后的尝试。
起初,对于两个学堂,他都是采取某种“快乐教育”。
只是后来发现,正义堂确实合适。
赵戎在正义堂内,与他们相处的也很融洽。
属于‘该严肃时严肃该亲近是亲近’的教学方法。
但是率性堂就不是如此了,这种方式,反弹很大。
于是赵戎对于率性堂换了一种方法,也就是现在这样了,目前来看,比之前好些。
因而,刚刚赵戎让鱼怀瑾写两百张宣纸的‘正’字,并没有解释什么。
但其实这个‘正’字,赵戎若是没有猜错。
朱幽容在这次的月中大考,八成会考到。
嗯,还有一个她目前在练的‘永’字,估计也会作为这次月中大考,书艺课的试题。
所以,赵戎才让鱼怀瑾还有率性堂学子们多写写。
这些日子以来。
赵戎还体会到一件事。
之前他颇为相信‘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是不会教的先生’这句话的。
觉得确实是有教无类。
只是眼下,赵戎却有点儿怀疑了。
好家伙,若是学生就是不听不学,你往死了教也没用啊。
嗯,是不是还要再感动学生一番,师生二人两眼泪汪汪,然后让他幡然醒悟……
当然了,这些赵戎都只是吐槽一下,想想而已。
他答应了朱幽容,尽全力带这两个学堂的书艺课。
率性堂外,赵戎抄着袖子,表情平静的朝后门处走去。
那儿,正有一个穿着朴素儒衫,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赵戎轻唤了声,行礼,“祭酒,晨安。”
这位墨池学馆的老祭酒笑着点了点头,“子瑜啊,今天看起来挺精神的。”
赵戎嘴角一抽,他转头看了眼后门开出的一扇窗口,
嗯,这个后门洞开的小窗子,每个学堂都有。
据赵戎目前所知,应该是祭酒老先生习惯性‘偷窥’监督学堂的专属地方。
赵戎想了想,解释了一句:“刚刚出了些小问题……”
老祭酒拜了拜手,笑眯眯道:“没事的,你我还是信的过的。”
你对每个先生都是这么说的。
赵戎心里吐槽一句,都说笑眯眯的老爷爷是身藏不露的高手,结果这些天来据他观察……
老祭酒忽然白眉扬起,“对了,子瑜,学正好像回来了,你最近注意些。”
说完,他便背上离开了,就像躲着什么似得。
赵戎好奇疑惑。
他看着老祭酒离开的背影,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走回了率性堂。
结果刚刚进门,赵戎抬眼便看见鱼怀瑾的桌前,正站着一个陌生女子。
学堂内安静无比,众人都表情严肃的看着她。
这个陌生女子和鱼怀瑾一样,端着手,身姿站的笔直,像文庙内的一座神像,一丝不苟。
此刻,她忽开口。
“玄机,你在抄何物?是谁在罚你?”
门外的赵戎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所以学子们都把头转过来了,直直的看着他。
赵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