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对毛文龙的厚颜无耻很无语,李春来却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就恍如当年的‘煮酒论英雄’。
曹操那等雄才伟略的枭雄,为何会那般推崇刘备?
不论做人还是做事,眼光还是放长远点更好,不要着眼于某一个点或某一个阶段,便去给别人下定义。
更不要提,李春来很明白,毛文龙这厮的‘风口’,就要来了。
不过,毛文龙这风口,很大程度上,似乎也是自己带起来……
若这么算……
李春来心里也止不住兴奋起来,这是要稳压毛文龙一手啊。
……
寒暄一会儿,扯了一会儿淡,话题也逐渐转移到了正题上。
正如之前毛文龙在信中对李春来的表述,他还是看好先拿镇江一线下手。
主要是镇江一直以来,都是鸭绿江流域的核心重镇,直接牢牢锁定了宽甸腹地。
自萨尔浒后、镇江被后金占据之后,大明在那一片、包括宽甸地区的影响力,几乎是自由落体般坠落的。
若镇江拿不下,就等于无根的飘萍,箭一离弦,便再没有回头路了,显然非稳妥之计。
李春来缓缓点了点头,思虑好一会儿才道:“大哥,你所言不错。只是,目前这个阶段,咱们什么时候去拿镇江呢?”
“这个……”
毛文龙一时语塞。
他陡然也想起来这个最核心的问题。
虽说目前,李春来已经做出了很多的表面功夫,一直在诱导后金方面,但这种东西谁又能说得准?
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可不是闹着玩的。
纵然李春来部青州左营主力,此时颇为精锐,有一定信心,能跟鞑子来一场野战。
但须知。
此时宽甸大部分区域,都已经被后金鞑子所掌控。
的确是还有很多心向大明的义民,可这般状态下,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这些义民身上吗?
一旦李春来部没有真正把握住形势,便是进了山,那~,就真的是‘进去容易出来难’了……
乃至,极大可能,宽甸那片深山老林子,便是李春来等人的埋骨地了……
“三儿,你,你怎想的?”
毛文龙心头的热血也逐渐冷静下来,忙是看向李春来。
李春来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打开船舱,感受着外面的冷风透透气。
这段时间以来,李春来也一直在思虑,除了走宽甸的老林子,还有没有别的路,能直入老寨,真正爆了老奴的菊花?
答案是肯定的。
老寨所处的区域,虽是内陆中的内陆,周围地形又是险要,自古以来便是主流文化之外的‘化外之地’。
但,除了后金重兵防守的西线抚顺关一线外,不论是走宽甸山区的南路,还是走高丽境内的东路,包括走更北边的北路。
都是有着机会的。
只是,这东西便又回到原点了。
东路、北路并非是不能走,特别是后金防守颇为松懈的北路,着实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奈何,核心问题还是跟南路的宽甸山区一样。
——没有足够的支撑!
换言之,即便进去了,怕是也不一定能出来,后金回防,只要锁住镇江这种核心路口便行了。
良久,李春来终于是回过身来,看向毛文龙的眼睛道:“大哥,我想,先去沈阳!”
“什么?”
李春来此言一出,不只是毛文龙,包括在场的洪斌、张黄、刘黑子、崔二、陈六子、陈继盛等人,全都是懵了。
傻眼一般的懵。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兜兜转转、遮遮掩掩的这么搞了一大圈了,怎的又要去沈阳?
“大哥,不只我李三儿要去,你也要跟我一起去!而且,最迟后天必须出发,咱们必须争取在年前赶到沈阳城!”
看着震惊的毛文龙,李春来面无表情的继续道。
“这,这,三儿,这是为何啊……”
毛文龙已经隐隐有些抓到了李春来的线,却还是差了一丝火候,忙是急急的问道。
李春来忽然的一笑:“天机,不可泄露也。”
……
纵然毛文龙部和青州左营内部,都对李春来这个‘突兀’的决定有些腹诽,不愿意下这般大力。
毕竟,这可不是好玩的,来回不到千里怕也差不多了。
但不论是毛文龙还是李春来,对麾下部队都是有着绝对掌控权的。
这个时代,可不讲什么‘皿煮’。
尤其是李春来麾下的骨架,除了老弟兄便是家奴‘匠户兵’,谁又敢质疑李春来的决定?
一番调度之后,腊月二十四中午,李春来与毛文龙两部便是出发了。
但李春来自也不可能孤注一掷,还是留了不少心眼的,只带了两千战兵,八百多辅兵,以及六百多精壮民夫。
辽地的冬天可绝不是说说而已。
纵然这几天天好,一直没下雪,可,凛冽的北风就像是刀子一样,刮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的。
饶是青州左营的儿郎们装备很好,粮饷也都是充裕,却也只敢露出两只眼睛。
这还是仅负重武器装备和日用物资的状态下。
那些牵着骡马牲畜和推着两轮鸡公车的辅兵、民夫们,那才叫一个惨。
说句不好听的。
这般状态,都不敢脱了裤子尿尿的,只能先憋着,否则真会把家伙什给冻坏……
李春来、毛文龙等人虽是骑在马上,却也不比步行的弟兄们好到哪儿去。
这些蒙古战马倒也不算高,却也得一米六七,处在这种高度上,又没有什么遮蔽,可想而知北风的嚣张。
唯一的好处是,李春来部钱粮给的很足,且都是实发,不会拖欠,不论辅兵民夫都还很有斗志。
加之又没下雪,路也好走,一下午直到天黑,队伍竟硬生生走出了小三十里地。
这不说是奇迹却也差不多了。
“三儿,你是说,鞑子现在的举动,都是在迷惑咱们?他们真正的攻势,有可能往后拖?”
晚上扎下营来,李春来也开始对毛文龙透露一些他的判断,让毛文龙一时都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看着错愕的毛文龙,李春来笑着点了点头:“大哥,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我也是仔细思量良久,才做出的这般决定。倒也不是我李三儿高估自己,觉得后金鞑子会为我李三儿改变策略。而是,这件事,我李三儿不做则已,做,还是想把这事情做成!”
毛文龙也终于明白了李春来的意思,忙是重重点头,旋即却止不住苦笑道:“三儿,说起来,这事儿,也是哥哥我心急了啊。老是想一口吃个大胖子,却是没有周全其中风险。”
说着,他的面色也郑重起来:“若是这般思量,那咱们路就清晰也简单多了。咱们先到沈阳城看看局面呗。若是有机会,咱们就搞,狠狠搞,争取一战而下!若是没机会,咱们就随大流呗?就算时局再坏,还能比现在更坏吗?”
李春来不由哈哈大笑:“大哥,就是这般。此事不管能不能成,咱们心态首先得放平。再者,气势上决不能输了!”
“哈哈。”
毛文龙也是哈哈大笑:“正是这般。来来来,三儿,哥哥敬你一杯。你这沂源春,真是个好东西啊。来,哥哥正好跟你讲讲沈阳的那些破事儿……”
……
一路餐风宿露,几乎把队伍的极限都给逼出来,大年三十下午,李春来两部人马,终于是重返沈阳城。
此时虽是汉人最重要的节日,但沈阳周围的气氛却不是太好。
城外,除了各路援军的营地,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儿。
俨然,后金此次嚣张肆意的放出的风声,对沈阳城影响还是很大的。
不过李春来却并不孤单。
他的老朋友满桂,陈国威,杨老四等人早就到了,早已经为李春来准备好了盛大的接风宴。
包括李春来和毛文龙两部弟兄过年庆祝的物资,满桂都是准备好了不少。
这也让毛文龙止不住对满桂另眼相看。
怪不得,李春来这等人物,都一直高看满桂一眼呢,这厮,不声不响间,事办的到位啊。
今天是大年三十的除夕夜,李春来此时虽已经有资格过去求见新任经略袁应泰,但这个节骨眼,李春来自不会去自讨没趣,打扰这位爷好不容易过年的心情。
除夕夜,陪这些老弟兄们吃吃喝喝,聊聊沈阳和辽地的新闻,掌握一下最新动向,岂不快哉?
何苦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不受人待见呢?
……
一晚上的宿醉,让李春来有些疲惫,却也让李春来更为切实的了解到了现在沈阳城的局面。
若是用官话说,沈阳城正题的状态还是很不错的,毕竟,城内外小十万大军,都是号称各部的精锐,至少门面活还是很不错的。
但若说实话……
这就有些没法说了……
沈阳内部此时的内斗,比以往更为厉害。
尤其是原奉集堡总兵贺世贤前段时间调入到沈阳城之后,他们西北兵逐渐抱起团来,跟沈阳和辽地的本土派斗的是不亦乐乎。
最新消息,昨天大年三十都不消停。
据说,在东城外,贺世贤的人跟本土派一位姓张的游击,直接动手了,甚至还死了两个。
李春来对此早已经波澜不惊。
时间的流转,他李三爷已经逐渐适应了这个生态环境。
说的粗暴点,面对这种局面,经略袁应泰可能非但不会阻止,反而要变相的鼓励!
毕竟,总得让这些糟汉子,保持血性和战斗力不是?
这种关头,只要不是什么遮不住的大篓子,谁会傻到捅出去?
唯一让李春来意外的是——
他辰时出头便派人给袁应泰递去了拜帖,本以为,明后日,甚至是三五天之后,袁应泰才会有时间接见自己。
可,还没到中午头,杨老四他们宣府镇的人已经备好了席面,请李春来过去喝酒,经略衙门便是传过来消息:
袁应泰马上就要见他李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