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五凤楼下的两队已鏖战了三阵!
在寿王李瑁的率领下,红衣的大唐皇家击鞠队已攻入十球。
在最后的第四阵中,只要他们再率先攻入两球,全场的比赛就将以他们的胜利而告终,故此,他们正在热火朝天地更换马匹,固定松弛的护具和马肚带,准备最后的“厮杀”。
天子李隆基仍兴致勃勃地向身边的高力士、李林甫、张守珪等人评说刚才的比赛。他的确是地地道道的击鞠行家!在年轻时代,他就被誉为“大唐第一击鞠手”——当年在长安,还是临淄王的他仅以四骑迎战一支耀武扬威的吐蕃十人队,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面对超过己方人数一倍以上的强悍对手,他们左右穿插、声东击西,如风驰电掣一般主宰了场上的节奏,电光火石般地攻入十二球……那场比赛已经成为大唐击鞠史上的传奇,三十多年过去了,至今还仍被热爱击鞠的人们津津乐道。
此时的李隆基看到场上生龙活虎的李瑁,总会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无论是做为皇帝,还是做为一名父亲,看到有这样英挺的儿子,都会感到欣慰吧!
不过,他也早已看出了比赛背后的玄机——李瑁他们的技术与战术运用极为得当,场上配合也称得上是行云流水,可以说打得不错,但对他们来说这终归是一场游戏,因此在技术的使用上就加入了颇多的炫技成分,讲究动作花哨,姿态潇洒,本可以一击而中的破门,却偏要多做一个精巧的短传配合后再完成,显是多此一举。
“这些年轻人啊,还是浮躁!”李隆基心中暗笑:“要是碰到高手,就有的亏吃喽!”
幽州击鞠队目前仅攻入了四球!在前三阵中,他们总在某些关键的时刻出现“恰到好处”的失误,而且更加诡异的是,无论是对方进球还是己方得分,他们都只是沉默着拨马回去,重新列队,除了胯下坐骑的呼呼喘息声外,竟不闻一声人语。
天子李隆基微笑着,对陪坐在右侧不远处的张守珪说:“张卿看来是有所保留啊。”
一边的李林甫和高力士也都嘻嘻地看向张守珪,显然是想看他如何应对天子的质疑。
张守珪脸上一红,忙施礼道:“圣人英明,幽州击鞠队的确是技不如人,有负圣观,老臣惭愧!”
李隆基笑道:“不妨让儿郎们放开手脚。较技嘛,不必瞻前顾后!”
李林甫也在旁笑嘻嘻地接道:“元宝,再这样下去,寿王千岁可是要怪大人故意相让了噢?”
张守珪脸上陪着笑,仍口称:“不敢!”
此时场外的围观人群中则是另外一番热闹的情形,人们兴奋地谈论着方才比赛中的精彩之处,尤其是英姿勃勃的寿王和他出神入化的球技,他骑在白马上的飒爽身姿,更是早已迷倒了围观的万千少女。
距离五凤楼下不远处也有一处观赛区,是专门为那些还不够资格登楼观赛的低级官吏与官员家属设置的,有许多皇宫的侍从和宫女也混在其中瞧热闹。
有三位少女穿着男装混在人群中,她们头戴幞头,身穿交领窄袖胡服,足蹬乌皮靴,显得伶俐俏皮,远看是三位翩翩美少年,走近才能从“他们”如黄鹂鸟儿一般叽叽喳喳的谈话中发现原来这三人都是女儿身。
一位头戴青色幞头的少女雀跃着,笑道:“三姐、九妹。咱们寿王殿下好威风啊!刚才那个球还没落下,便被他抬手这么一挥……”说着扬起手来,学做击鞠状一抡。
不料她身后一人,似是个王府中的小内仆,冷不防地差点被她打到,尖着嗓子“哎呦”的一声,正欲出言斥责,却见三张雪白粉嫩的俏脸转了过来,正对着自己嫣然巧笑。身为内仆的他,不知怎地,心头的火气竟也登时消了个无影无踪,转而道:“哎呦!吓了某家一跳!”便傻乎乎地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只见方才抡拳的那位少女,十六七岁年纪,鹅蛋脸,一双杏眼如一汪清水般清澈明亮,薄薄的嘴唇上画着两道细髭妆,显得俏皮可爱;左侧一女,年纪略长,约十八九岁,画了一双细剑眉,配上细长的凤眼,容色秀丽,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右侧一女相貌尤为出众,她还只十四五岁年纪,有些怯生生的,但却生得面如芙蓉,蛾眉宛转,两只大眼睛如一对黑色的夜明珠一般,当真是明眸善睐,顾盼生姿,只见她肌肤胜雪,似吹弹可破,尤为特别的是,她身上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异香……此刻她正不安地用双手挽着那位鹅蛋脸少女的胳膊,露出一丝尴尬的微笑,却正是一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惹人怜爱的模样。
三位少女见小内仆见到她们竟也露出副憨痴模样,也不禁都嘻笑了起来。
那鹅蛋脸的少女笑着赔礼道:“奴实属无心,望长官海涵。”
那小内侍火气早已无影无踪,又听这少女尊他为“长官”,更是心花怒放,连忙回礼道:“无碍!无碍!……不敢!不敢!……”神色甚是滑稽可笑。
三位少女见他年纪与她们相仿,又只是个小内仆,便叽叽喳喳,一起观起赛来。
此时,击鞠场内第四阵较量即将开始。
皇家击鞠队见己方已大幅度领先,又有球技卓异的寿王带领,早就摩拳擦掌,纷纷高声呼喝着纵马上阵。
但作为主将的寿王李瑁心中却并没有那么轻松,从前面三阵的对垒中,经验丰富的他也已暗暗察觉到一些异样,尤其是对方那位头戴白鹖翎的主将似乎还并未展示自己的实力,甚至很可能在存心相让,而无论己方如何呐喊震天甚至故意挑衅,对方全队居然能静悄悄地不出一声,更是透着一股寒森森的诡异……
此时,一名军吏匆匆奔至那白翎主将马前,小声地对他耳语了几句,只见那主将头顶的白鹖翎略略一抖,那军吏才匆匆离去。
五凤楼上,李林甫对张守珪略略点了点头,一双凤眼中透出精明的笑意。天子李隆基也捻髯笑道:“接下来有意思了!”二人的明察秋毫也让张守珪一惊,忙躬身陪着干笑了几声。
战鼓擂响,红色的七宝球又一次飞上半空。突然,那幽州白翎主将把鞠杖一举,发出一声怪异的长啸,“喔——”,那声音极为响亮刺耳,如同头狼向狼群下达了攻击命令,这也是开赛以来幽州击鞠队中第一次出现人声,却怎能料到竟然如此怪异?围观人众不禁哗然,有的皱眉,有的嗔目,有的被吓了一跳,当然,还有的哄然而笑……。
端坐马上的寿王李瑁心头陡然一凛,传令道:“小心提防,不得轻敌!”
击鞠场上烟尘大起,黑、红两队立时“杀”在一起。
刚刚还在呼喝大笑的皇家击鞠手们突然发现眼前似乎换上了另外一群对手,他们口中发出了各种诡异的呼哨用以相互联络,或尖锐刺耳,或短簇难听,截击时嗷嗷如狼嚎,得球后啾啾如鹿鸣,奔袭时呜呜如神哭,得分后咯咯如鬼笑。
突如其来的各种噪声立时笼罩在击鞠场上空,身着红衣的皇家击鞠手们一时神思不安。
随之而来的是,鬼魅般的黑队八骑已分成两两一队在场上驱马游走,远远看去竟如八条迅速游弋的黑色蝮蛇一般,登时将红队分割包围。无论红队何人控球,身边立即冒出两骑对他实施夹击;也无论红队往哪个方向传球,总会莫名奇妙地遭到凶狠地拦截。
只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黑队就连追六球,而红队则一分未得,局面已被追平!
观赛的百姓也都还没回过神来,场外竟一时鸦雀无声。
李瑁大怒,他连胜呼喝,道:“休得慌张!结阵!”
他纵马而出,霎时化作一条红色蛟龙,直切入前方一条“黑蛇”的蛇尾,似要抢断球权。两名黑衣击鞠手见对方主将竟然单骑抢关,登时发出“嗷嗷”一阵如野狼般的长嚎上前夹击。只见三骑如一团黑雾般罩住了李瑁,四匹马的奔跑速度越来越快,在场内画出一道黑、白、红三色组成的怪异霓虹。
眼见李瑁被围在垓心,似已无计可施,场下观众都在大声叫嚷,更有许多姑娘早已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尖声高叫着提醒自己的寿王殿下小心注意。
而那控球的幽州击鞠手在李瑁的夹击下即将出界,不得已将球回传门前队友,岂料这正中李瑁下怀,就在球传出的一刹那,李瑁胯下那匹疾驰的白龙驹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嘶,陡然将前蹄高高抬起,硬生生钉在了原地,而夹攻他的两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冲出丈余,李瑁当即突围而出。
追着那枚在地上飞掠而过的七宝球,李瑁如一股飓风般在眨眼间卷地而至——他双腿夹紧马背,身体平平探出,轻舒猿臂伸出手中银色鞠杖,如泰山峭壁上斜斜生出的一株迎客银松,足足伸展出一丈五尺有余,只一瞬间,他已将那枚正在“骨碌碌”滚动的七宝球掳了过来。
此时,他身后黑队两骑已经再次包抄上来,而失球的黑衣击鞠手也纵马切断了他斜插至球门前的通路,前方又有两骑挡住去路。一刹时形成五人夹击的局面,让李瑁寸步难行!
他却不慌不忙,轻飘飘的挥起鞠杖,对着从地上弹起的七宝球凌空击出,“啵”的一声,那球已化作一条弧度优美的曲线,向斜后侧飞去。就在那里,七名红队击鞠手已经稳稳的在球门前占据了最佳的进攻位置,李瑁的传球如生了眼睛,不偏不倚的落在一名红衣击鞠手的杖前,而此时能够参与防守的黑队击鞠手仅剩三人,他们一面急切地发出短簇的呼哨,催促队友协防,一边涌上去试图争抢球权。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在震天的欢呼声中,两位红衣击鞠手做了个精彩的短传配合,击球入网,皇家击鞠队再得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