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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出镇幽州

    马背上那员大将正是张守珪,他闻听准自己骑马入营,自是一番特殊的礼遇,不由得精神一震。

    他急忙从副将手中抄过令箭,催马入营,其余侍卫亲兵则仍需下马后徐徐而入。

    张守珪年方四十九岁。他少年从军,因在北庭、河西等地屡破突厥、吐蕃,战功卓著,这才晋升为右羽林将军,瓜州都督。

    前不久,他接到老帅信安王李祎的将令后不敢怠慢,立即与副将做了交接,便带着十名侍卫奔来老帅所住节的朔方节度使大营谒见。

    他入了大帐,只见帅案之后端坐着一员威风凛凛的老将,虽然须发皓然,但却面色红润,精神奕奕,尤其是两只眼睛犹如两盏明灯一般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他头带三叉金盔,两尺长的大红簪缨在脑后飘洒,身披黄金锁子明光铠,外罩大红色织金战袍,好不威风!

    张守珪认得此正是大唐威名赫赫的左金吾卫大将军兼朔方节度大使、开府仪同三司、信安王李祎,为太宗皇帝三子李恪之孙,他年逾六旬,功勋卓著,大唐军中诸将包括他张守珪本人在内,有一多半都在曾在他的麾下任职,故此,就连当今圣人都要在人前尊称他一声“老帅”。

    见了老上司,在帝国西北的疆场上让敌军闻风丧胆的“百胜将军”张守珪登时变得毕恭毕敬起来,仿佛回到了当年在老帅帐前听令的时候。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军礼,也不敢座,便在帅案前侧身站立,等老帅训示。

    这时,他才看清,老帅右手还坐着一位头带进德冠,身穿绯色朝服的文臣,那人长着一对漂亮的丹凤眼,五缕深褐色的长髯飘洒,看人的时候脸上总带着股春风般的微笑,却不识得。

    “这位是圣人的特使,黄门侍郎李林甫——李相公,还不见礼?”李祎缓缓道。

    李林甫的名字是张守珪早就听说过了,原来眼前这位就是近年来在朝中青云直上的李相公,据说很快就要升到礼部尚书了,还被天子加了同平章事的职衔,显然是未来朝中宰相班子的成员了。

    他不由得新生羡慕,忙行了个军礼,道:“末将不识得李相公,万望恕罪!”

    李林甫慌忙起身还礼道:“哪里,哪里,元宝一路辛苦!”语气十分亲切。

    寒暄已毕,老帅李祎单刀直入地问:“张守珪,你知道薛楚玉在都山吃了败仗吗?”

    张守珪自然知道老帅的脾气,也不敢虚言,回道:“知道!河北道行军副总管郭英杰战死,六千将士阵亡。”

    “嗯!”老帅点了点头,道:“我想你应该已看过朝廷的邸报了,本帅不再多言。薛楚玉无能,不仅折了薛老令公家的威名,还折了朝廷的颜面,如今已被贬官待罪了。那个郭英杰……”说道这里,老帅眉头一皱,本想说出些严厉的批语来,却想到斯人已逝,口气一软,才道:“……虽然英勇不屈,力战而亡,却使折了我大唐六千将士,至今尸骨还都曝露在山野之间,日晒雨淋,狼啃鼠咬,何其令人痛心哉!”

    说着,他的大手攥拳狠狠地往帅案上一捶,“通”的一声,将坐在一旁的李林甫吓了一跳。

    只听老帅李祎恨恨地道:“我向朝廷举荐了你去河北道接替薛楚玉。至多给你两年时间,若不能荡平贼寇……你就自己看着办!你可敢接?”

    张守珪心中惊喜,胸脯一挺,急忙道:“末将遵命!”

    老帅对这句回答并不满意,显然要有意激他一下:“问你敢不敢!要是不敢,就让牛仙客去。”

    张守珪一听,忙朗声答道:“敢!两年内不能荡平贼寇,甘受军法!”

    李祎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下,转头对李林甫说:“李相公,此将可用,请你宣旨吧!”

    说罢,他便起身从帅案后走了出来。

    李林甫也恭恭敬敬地从后帐中取出一道圣旨来宣读,无非是命张守珪为大唐幽州节度使、营州都督领河北道行军总管,整顿军马,起兵扫北诸事……不一一细表。

    张守珪谢恩,领了旨,这才算罢。

    当日天色已晚,老帅便留张守珪和李林甫二人一起在营中用军食,对他交代了一番,要他重整新军,剿抚并用,并强调道:“元宝,与你在瓜州做都督时候不同,河北道节度使是封疆大吏,人、财、军政大权均在你手,定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万万不可自满膨胀,如得意忘形,坏了朝廷法度,我也救不得你!”

    张守珪忙道:“末将谨记训诫!”

    李祎点点头道:“这次郭英杰吃亏,主要是因为料敌不明而轻燥冒进,突厥十万人入寇打他的伏击,他事先竟然没有半点察觉晓,不知道斥候是干什么吃的。你去了之后,要在‘知己知彼’这一点上下足功夫,这几个字说来简单,要做到却也不容易!”

    张守珪点头道:“末将明白,只是怕突厥得了甜头,再次趁河北道兵力空虚来袭,急切间难以应付。”

    李祎说道:“这点你不用担心。我已令王忠嗣出河东,皇甫惟明出河西、夫蒙灵察出安西,与本帅出朔方,四面一齐向突厥施压,一年之内谅他也不敢大规模东出。另外,当地的邬知义等将你也要用起来,其他人才,你自己看着招揽。”

    张守珪闻言大喜,拱手谢道:“谢老帅鼎力相助!”

    “嗯!”李祎说话办事素来简单明了,也不客套,只点了点头。

    这说话间,他已经将半只烤羊和三张烤馕吞入肚中,而半天一直插不上话的李林甫却只吃完了一块羊肩肉,他见信安王如此食量,赞道:“古有廉颇一饭斗米、肉十斤,不谷见老帅这食量,却知老帅自在廉颇之上矣!”

    信安王听了,微微一笑,也不客气。

    此时,张守珪也啃完了大半只烤羊,笑着说道:“末将记得当年老帅便是此食量,多年不见,老帅威风仍不减当年!”

    信安王一乐,说道:“你在河北给我好好打,打赢了,你家老帅能吃的比这个还多!”

    此言一出,尽皆欢笑。

    李祎素来不喜与人闲谈,军食吃完,公事谈毕,便各自回帐歇息。

    李林甫与张守珪初次相见,又聊了一阵子才散。他也有自己的想法,近年来他结交了不少宫中的宦官,故此圣人的喜好和动静他常能早早得知,又慢慢地通过宦官们与圣眷正隆的武惠妃搭上了线,表示愿意尽力保护其子寿王李瑁,武惠妃也知道这位当今圣人眼中的“新贵”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自也愿投桃报李,为他说了不少好话。此番,圣人命他这个朝臣而不是宦官前来宣旨,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信任和恩宠了。他也有意利用这个机会与张守珪这位新任的封疆大吏走得更近一些……

    第二天一早,张守珪便辞了信安王和李林甫,带着侍卫们风风火火地催马往幽州而去。

    他明白,军情紧急,圣意难测,在人才济济的大唐朝廷中,任何一个机会都可能转瞬即逝。自己必须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手段,才能在波诡云谲的权力博弈中占据一点主动——论打仗,他喜欢多算胜寡算;论做官,也是一样!

    他到了河北道后,立即备军整武,决心招募胡汉各族失地游民,要编练成一支新的幽州铁骑;除此之外,他还筹划从燕赵游侠和斥候精锐中挑选出一支号为“捉生将”的特种部队,专门实施刺探、渗透、刺杀、收买等一系列的战术,要将“知己知彼”做到极致……

    这些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异常劳心劳力。

    一日傍晚,处理了整整一书案的文件,他已觉得头昏眼花,心中憋闷,便出了帅帐,骑马巡视大营。

    这段时间,幽州铁骑的招募已经完成,训练也已顺利展开。那些本来成为逃户的青壮游民为自己和家人赢得了生计,更是加倍珍惜这个机会,训练热忱十分高涨,校场上人喊马嘶,杀声震天,队列整齐,军容肃然,张守珪看了十分满意。

    而“捉生将”的招募却只完成了不到一半,对于从哪里寻得这许多出类拔萃的好手,让他十分头疼。邬知义等幽州旧将虽然都以拜道在自己麾下,但却不能作为唯一的依靠,新调任来的掌书记王悔算是个人才,颇有谋略、胆量,但毕竟势单力孤,还有些书生气……,自己要想踏踏实实地在幽州建功,必须网罗更多人才方可。

    也是凑巧,他正骑在马上低头沉思,却路过行营以西的一片空地,这里靠近牛羊圈,也常用来当作临时刑场,斩决违反军令的士兵或盗贼,终年弥漫着一股牛马粪便的骚臭和血腥味。

    此时,军法官带着刽子手正在处决几名犯人,地上已有两三具尸体,人头掉在地上沾满了泥污和血迹。

    他想起来:今天有人曾禀报抓到几个偷羊贼,应按“坐盗军需之罪”正法……这种不识好歹的亡命徒常有,为了几只羊,就敢赌上自己的脑袋,对于这种小事,他习以为常,毫不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只听得刑场中一声高声呼喊:“大夫不欲平契丹与奚焉?奈何杀壮士!”

    那人嗓门粗豪,声音宏亮,传出很远,张守珪听得真切,刚好触动了他的心事,忙向那呼声传来的地方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