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泥沼边缘,土焦人队伍所在的土山对面,群舒军队的营地里一片混乱,千余大军正在忙乱的收拾行装,一番准备逃命的惶急之态。
“老祖宗,那聂伤来了,你快走啊!”
群舒主将闯进一顶帐篷,对里面的老者叫道:“那聂伤是神灵,不敢把我们这群凡人怎么样。老祖宗你受伤了,你先走,我们掩护你,只要你一切安好,我们舒氏一脉就永远不会衰弱!”
他对面的老者正是从聂伤手下逃走的舒亚子。
这舒亚子已经洗漱干净,换上了一身洁净长袍,端坐在席子上闭目养神,面上虽然带伤,神态却很是镇定。
听到主将焦急叫声,舒亚子睁开了眼睛,说道:“没想到老土鼠也被擒了,这个聂伤着实厉害,我们都小看他了。”
“老祖宗,不要耽搁了,块走啊!”
主将急得直跳。
“走到哪去?”
舒亚子淡然说道:“他骑着鹦鹉妖赶来,在天上飞呢,我又身负重伤,能跑得过他吗?”
“老祖宗不想走吗?”
主将很是意外,决然叫道:“你为何让我们撤走?既然你不走,我们也不走了,孙儿们要陪老祖宗一起迎敌!”
“不必如此激动。”
舒亚子轻轻摆手,抚须说道:“我们和那聂伤就是土焦人这点事情罢了,不是什么不可化解之深仇大恨。而且舒耳也在他手中,我不能置舒耳死活于不顾。我准备留下来,与其和谈。”
“可是……”
主将犹疑道:“听说那耆国国主乃是斗奴出身,性情凶蛮,好斗好杀,老祖宗你……”
“哪有这回事。”
舒亚子做出一副高人之姿,轻笑道:“你听说的那些,都是有心人对聂伤的污蔑之语,并非事实。”
“那聂伤看着凶暴,也的确好斗,但却不是残忍之人。其办学校、育识者、传播神农之理,还是一位学术宗师。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好杀蛮人?”
他捋着胡须思忖片刻,又道:“聂伤此来之目的,定是为了救援土焦人和被擒的土焦矮子,不是来追杀我的。听说其为人好利,不了我向他低头认错,赔偿他一些财物,只要能免除争斗就好。”
群舒主将听了此言,神情一松,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呢?”
“你继续主持撤兵,我亲自去见他!”
舒亚子吩咐一句,站起身来,负手走到帐外,抬头看向天空。
西方天边隐约可见两个小黑点,越来越大,不一时便飞到营地上空,赫然是一只花里胡哨的绿鹦鹉和一团黑色云气。
那巨型鹦鹉的背上骑着个背负巨剑的年轻人,飞行速度不快,但很平稳。
年轻人低头看了看地面,很快就发现了挺立在慌乱人群中的舒亚子,大笑道:“哈哈哈,舒家老汉,你竟然没逃走?”
舒亚子强自镇定,对着天空一拱手,高声说道:“耆候,我们又见面了。”
聂伤骑着鹦鹉在他头顶低低盘旋,边飞边叫道:“我还以为你早就跑远了,没想到还在营地里磨蹭。呵呵,你是不是以为那只老土鼠能击败我,所以才回到营地安心等着?”
舒亚子摇头说道:“我的确有此想法,不过,在拘土氏战败之时,我就已经得到消息了,想要走的话,完全可以轻松离去。但我没有走,而是留在军营里等你。”
“哦?”
聂伤面色一变,拔出神剑来指着他,冷笑道:“呵呵,原来你还不服气,还想和我打一场是不是?哼,我求之不得!这一次,你休想再逃走!”
“耆候误会了。”
舒亚子急忙摆手辩解;“老夫不想再和耆候搏斗。”
“你我之间只是因为一些小事发生了冲突而已,并无仇怨,何必拼个你死我活呢?耆候,请到帐内一谈如何?没有什么事是不可以谈的。”
“嗯?”
聂伤正鼓起杀气准备大干一场呢,没想到他居然示弱了,愕然发愣。
仔细想了想,能谈就谈吧,不然在距离耆国数千里外的地方和本地人争斗,对方若抵死纠缠,也是件麻烦事。
“也好!”
他语气不甘的收起神剑,脚跟一磕应五肚子,喝道:“落下去。”
“遵命遵命!”
应五神情恭敬的叫了一声,毫不犹豫的下落。
结果又是一个失败透顶的降落,一路翻滚着摔落地面,满身泥水,羽毛凌乱,神灵之威荡然无存。
聂伤则在他落地之前就跳了下来,自然没有被摔到。
回头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应五,对他的信任增长了不少,好声说道:“这里暂时不用你,去水边清洗一下吧。”
“呱哈哈,那小神就去了。”
应五谄笑一声,飞离军营,往远处的大河飞去。
聂伤转过身来,看着十几步外的舒亚子,又对天上招手,叫道:“鸹神,把老土鼠也放下来。”
“这老土虫别看个头小,其实重的要死。哇,累死我了。”
黑云俯冲过来,高速机动中释放了一个黑影下来,咕咚一声砸落地面,像颗大萝卜一样倒栽在泥水里。
“啊呀呀!这贼鸟,这么高就把我扔下来,想摔死老朽是不是?”
大萝卜从泥里拔出脑袋来,对着天空骂了一句,在水里冲洗干净,忙奔到聂伤面前,点头哈腰的说道:“主君,有何吩咐?“
他说完话,目光扫到一旁的舒亚子,一脸羞愧之色,转过身去,不敢和对方对视。
“拘土兄,你这是?”
舒亚子见到他的言行,震惊不已,又看了看聂伤,问道:“拘土兄,你怎么……怎么成了……”
“舒兄,不要再说了。”
拘土氏打断了他,用力咬了下嘴唇,忽然昂首说道:“耆候以德服人,我拘土氏被耆候之德所感化,幡然悔悟,找到了世间大道。从此投身神农座下,愿为神农一信徒,甘愿跟随耆候左右,时刻听他教诲。”
“以德服人?德、德……德还能服人?”
舒亚子听的一头雾水,仔细打量对方,从眼中看出了畏惧和绝望之色,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呵呵,也好。拘土兄在耆候身边,也许能悟到升天大道,飞升天界成为天神呢。”
他也不揭破,捻了捻胡子,略一沉吟,伸手说道:“耆候,到帐中详谈吧。”
他只请了聂伤,没有请拘土氏,明显不再把对方当同伴,同时也看低了拘土氏一眼。
拘土氏面色青红变幻,又气愤又难堪,索性也不过去,坐在原地生闷气。
聂伤没管这货,紧了紧胸前皮带,和舒亚子一起走进帐内,看着空空的案几,大咧咧的说道:“奔波了一整天,又和你们三个连打三场,消耗颇大。速上酒食。”
舒亚子也不在意,吩咐下人,很快就献上食水。
聂伤毫不客气,风卷残云般把一桌子酒食吃了个干净,这才心满意足的摸着肚子,懒洋洋的说道:“舒家老祖,有话就说吧。”
舒亚子命人清理了残渣,缓缓说道:“你我都是神灵,身份高贵,寿命悠长,不是苦难短寿之凡人,以命相搏之事,神灵不为也。”
“呵呵,我们还有无数好日子要过呢,和为贵,性命为重,能不冲突,尽量不冲突为好。”
聂伤撇撇嘴,嘲弄道:“你找我麻烦,欺负我的属民时,可没想过以和为贵。”
“误会,都是误会,我们……额!”
舒亚子还想狡辩,见聂伤皱眉瞪着他,不敢再撒谎,讪讪说道:“真实原因,想必那老土鼠已经告知耆候了,我也就不隐瞒了。”
他拿起腰间酒葫芦灌了一口,摇头叹道:“老夫不清楚老土鼠是怎么对耆候说的,呵呵,那老家伙一定把责任都推到我的头上了。”
聂伤故作深沉,冷着脸道:“听了拘土氏的话,我才来找你的。”
“老土鼠,果然出卖了我!”
舒亚子骂了一句,气咻咻的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土焦人的迁徙队伍北上的消息传开后,周边大部分势力都或多或少参与了劫掠,群舒之国的一些贵族也想趁机掠上一把。
但这只是少数领主的个人行为而已,耆国商队已经打通了通往南方的商道,大部分群舒贵族都想和耆国进行贸易,并没有直接参与。
而舒亚子本人,此时也在山中修行,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干涉过俗事了。
就在此时,一位神使前来找他,希望他出手截住土焦人的队伍,并给出了一些好处,以及——威胁!
那神使来头不小,乃是东极君的大弟子,叫做杨戬,是个性子孤傲的少年。
他对舒亚子说,只要群舒之国和舒亚子截住土焦人,并吞灭之,从此以后,舒亚子就是阐派众神的朋友。
若舒亚子不答应……哼哼,你一介闲散之神,势单力孤,阐派分分钟让你泯灭天地间!
杨戬的态度极其傲慢,整个会面的过程都用鼻孔对着舒亚子。
舒亚子差点气炸了肺,但也知道这少年的无礼是小事,阐派的威胁才是要正致命的大事。
他可不敢和阐派对抗,想要去投截派,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阐派众神在淮水以南的势力庞大,截派势力范围主要在北方和河水上下的中原地区。除非他放弃群舒领地,暗中潜逃到北方去,否则就逃不出阐派的手掌心。
舒亚子非常愤怒,却又无奈,只能替东极君办事。
他即刻出山,命令群舒之国组织军队追捕土焦人,自己也相伴而来,专门对付对方的智者。
他和土焦智者土行蚰互相认得,本以为自己足以应付,没想到土焦人队伍里居然有两位智者!他拿不下对方,只要又去请另外一位熟识来相助,便是那老土鼠拘土氏。
这拘土氏和土焦人有怨,听了舒亚子使者的邀请,欢喜不已,立刻出山来助拳。
二神实力碾压了土焦人的两个智者,眼看快要击溃对方时,鸹神出现了,双方又僵持起来。
时间拖的越久,就越有可能惊动截派众神。舒亚子焦躁不安,没想到形势再次发生了逆转。那鹦鹉妖应五不期而至,表示愿助一臂之力……
“且住!”
聂伤忽然出声,面带疑色道:“舒家老祖,应五不是拘土氏引荐给你的吗?”
舒亚子摇头道:“不是。那鹦鹉妖是自己飞来的,我和拘土氏都不认识他。”
聂伤眼中精光一闪,朝帐门看了一眼,又问:“应五又是为何来搀和此事?”
舒亚子道:“那鹦鹉妖说他来自极南丛林,被焦饶人赶了出来,深恨焦饶人,所以才来找土焦人出气。我们起先也有些怀疑他,后来见他攻击土焦人甚是凶狠,毫不留情,便不再多疑。”
聂伤的手指在岸上敲着,沉思了一会,说道:“你找我商谈,有何打算?”
舒亚子拱手道:“我不想再与耆候交战,我们就此罢手。我命群舒之军撤离,你带土焦人继续赶路。如何?”
“呵,好诚恳的条件!”
聂伤嗤笑道:“你给我造成的损失,一概不提了吗?”
“我告诉你,不只是土焦人死伤问题,还有因此引发的一系列事故!迁徙队伍本来可以顺利抵达耆国,就因为你的干扰,让我付出了巨大代价,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和精力,还给我本人也带来了风险!”
“这一切,你一句双方罢手就能了结吗?哼,我这趟前来,不只要取你的性命,还有这个营地里所有群舒之人,我要将他们都抓了,打做奴隶,才能稍稍弥补我的损失!”
舒亚子听的脸色发青,面上黄气浮动,眼中狠戾之色闪动,冷笑道:“耆候莫要欺人太甚。老夫被你偷袭至伤,眼下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但还是有些逃命手段的。”
“而且东极君和阐派众神绝不容你杀我,他们正在谋算于你,若是知道你的所为,想必都很高兴吧?”
他说完这些,收起戾色,又好声说道:“耆候,我宁可违背东极君之命,也要与你和解,诚意可鉴,你最好不要逼我和你拼命。”
聂伤打量着他,一脸狐疑道:“你怎地又不怕东极君和截派众神了,胆敢违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