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绿营哗变了!”一个包衣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喀尔楚浑住的小院。
“闭上你的鸟嘴!”喀尔楚浑斥道,出来打仗时间不长,别的学得慢,骂人倒是学得很快,“绿营刚刚才领了赏钱,还没吃没嫖,如何便哗变了?定是有奸细作乱,扰乱视听。休得大惊小怪,自行惊扰!”
喀尔楚浑这段时间从刘文兴那里学了不少东西,在对于绿营的了解上,比之前深了许多,他的判断没有问题,天下没有给钱的不是。要是平民百姓,倒是有可能花钱买个死,但是他作为大清郡王,只要肯花钱,笼络几个绿营兵还是不成问题的。大家出来当兵,不就是为了这点军饷,饷有了,别的都好说。
普通绿营兵的待遇,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大概就是“包吃包住,月薪五百”的水平。就算打仗的时候有行粮、安家费、开拔费、出阵银,也不会超过二十一世纪去一家小饭馆打杂的收入。而且洗盘子既没有生命危险,也不会被人叫成汉奸。宁肯当汉奸也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这个差使,可见他们穷成什么样子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清朝这民族压迫的程度和待遇比起来没什么不能忍受的,否则也不会从清朝进关到灭亡都有人当绿营了。前两天刚刚发了赏钱,就算刘文兴从中吃了回扣,以他这么多年又当流寇又当明军的经验,总不至于直接吃回扣吃到吃出哗变吧。
理论上说,的确没错,刘文兴搂钱不会那么没节制,只要有钱,绿营也不会哗变。之所以出现现在的情况,的确是因为又奸细作乱,而这个奸细,恰恰就是刘文兴。
“伶俐虫,你这么干不合适吧?”木怀玉笑道,“由闯投明,由明投清,由清投曹,一两个理由还好找,三个理由可不好编啊。”
刘文兴说:“李友有一个就够了,看门守户,也不用那么多人。”
刘文兴这话其实也算公允,李友的才能,当年在普通饥民里的确是出类拔萃,但是闯军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他已经泯然众人了。没有个好爹就能身居高位的人必然有本事,但并不一定是最有本事的,更不是有本事的人就一定能身居高位。
刘文兴笑了笑:“我也不用编什么理由,后世之人看我,自认为懂我之人,自然编得出无数的理由,厌我恨我之人,我说什么顶个屁用。王瑾够能说的吧,我现在看他顺眼吗?”
木怀玉说:“那我就给你编个理由吧。岳讬这人,虽然论起来够砍头一千零九十七回的,但是对你还是够意思的,眼看着他家有灭门之灾,你总不能不管是吧。”
刘文兴叹了口气:“我看哪,这大清国是要完啊。”
刘文兴大步走向屋内,一旁的谢迁对木怀玉说:“真亏你居然还敢信他,要是换了我,借我个胆子……”木怀玉说:“怎么,你总不至于不敢来吧?”谢迁说:“来当然敢来,可是让我做这个主,我是绝不敢的。”木怀玉点了点头:“是啊,自己的命,说舍就舍,敢干这行的,谁在乎这个,可要是身上背着别人的命,可就难办了,不过,说不定是我不拿你们的命当回事呢,哈哈哈哈。”
刘文兴忠义吗?他当然不忠义,否则也不至于叛变三回了。但他不相信忠义吗?当然也不是。有多少忠臣义士,是靠死得早逃过千古骂名?又有多少人,最后因为一念之差没当成英雄?
“刘佐领,这是怎么回事?”喀尔楚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能在旗人中做到佐领的人,都已经是既得利益者的,应当忠诚无比才对啊?
“王爷,如今的情形不比从前了,您才十五岁,此番是第一次出阵,与您那些个爷爷大爷叔叔是不同的,所以我还能给您找条出路。”刘文兴说得很诚恳的样子,但是让喀尔楚浑更加迷糊了。
刘文兴只能说得直白一点:“请王爷出去投降。”
喀尔楚浑说:“刘佐领,这是怎么回事?你又归降流寇了?我一直拿你当成师傅一样。”喀尔楚浑的手放在了刀柄上。
刘文兴说:“王爷您若记得我教过您什么,就该清楚现在该怎么办。弱者力敌,强者智取。清军的一切防务,都建立在你我和冯总兵三人合作,足以固守辽州的基础上。临行前皇上担心我等受束缚,难以临机应变,并没嘱咐什么,但也是信得过王爷能听在下的忠言,不会轻易浪战,守得住辽州。然现下变起肘腋,汉军旗人和绿营都已被缴械,满军被堵在营房内,虽然他们手上还有武器甲胄,但为地势所困,如果冲杀出来,血肉之躯再怎么样也挡不住炮弹。我的佐领圈的地在阜平县,现在我的兄弟估计已经躲进五台山了。单打独斗,王爷比我厉害得多,可王爷就算杀了我,也不过泄一时之忿而已,只能让那五百满兵枉死。曹营眼下在四大反王中底盘最小,曹操收了这五百人,也只会和明朝边将一样用他们做夷丁,这些俘虏没根基,必须依靠他。至于王爷本人,您没有妻儿,母亲也已病故,以皇上的为人,不会牵连王爷的弟弟妹妹。”
喀尔楚浑消化了老半天,才理解了刘文兴这一大串话,终于艰难地开口说:“没错,你说得这些都对,我也同意投降。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反?”
刘文兴说:“我要说是为了家国大义,料来王爷也不信,但我的理由,恐怕王爷更不信。大清已经完了,虹县一败,大清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喀尔楚浑说:“我大清有雄兵数十万,虹县一役所损不过几千,你何出此言?”刘文兴说:“所谓朝廷,有人信才是朝廷。若是天下人都以为女真满万不可敌,大清自然天下无敌,若是天下人都信闯军最强,大清不过尔尔,大清也就不过尔尔。战场上杀死几千几万人,只要一息尚存,都能再兴,可若是没人信了,这大清国就算是完了。”
喀尔楚浑说:“谁说没人信?我就信!”刘文兴也不客气:“你信顶个屁用,得天底下有权势的人都信才行。得天下的士绅和武将相信,还得十旗贵胄都相信。你家的那帮亲戚,早就各有各的盘算了。能当旗主贝勒的,就算因为利欲熏心干蠢事,却也没有哪个真傻你爷爷代善眼里只有家产,豪格等着他爹死了好接班呢,阿巴泰耗子眼睛看不了二寸远,阿济格和多铎聪明得蠢到家了,就连硕讬和尼堪,也都有自己的主意,济尔哈朗这老狐狸更是鬼着呢,就你和硕塞这两个小孩还琢磨着精忠报国。一时我和你也说不明白,反正你明白现在只能投降,那就够了,剩下的以后慢慢再想。我没脸回闯营,也投了曹营,今后咱们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