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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铁锤

    自从络上有人翻出“清军不光会骑射,重步兵其实更厉害”的史料之后,不知怎么的就以讹传讹成了“清军压根不是骑兵,都是只会下马作战的重步兵”。任何一个学过小学语文的人都能看出这两句话的区别,然而后者却甚嚣尘上。

    身披三层铁甲的重骑兵,骑着最强壮的高头大马,有的甚至有马铠,这是清军最为强悍的冲击力量。这些人不使用弓箭或者火枪,而是使用骑矛,骑矛全长一丈三尺七寸,矛头长一尺一寸,矛头末端有一个两分后的圆铁盘,防止长矛刺入敌人身体过深,圆盘下鲜红的矛缨,是牦牛毛制作的。卖牦牛毛给清军,也是纳敏夫的一个财源,战略物资不能卖,这种装饰性的东西卖一卖还是没问题的。

    那些只穿着锁甲或皮甲的是比较穷苦的底层旗丁,很多只有一匹马,也没有包衣跟随,他们人人都有弓箭,有的背着火铳,以马刀作为近战武器。

    因为是自备武器,清军的装备五花八门,投矛、飞斧之类的辅助武器也很常见,但总体上风格是统一的。

    绿营的冲击骑兵也披甲,使用一丈四尺长的长矛,矛头长七寸,也有牦牛毛矛缨,枪杆是红色的。还有在清朝古画中可以见到的钉枪,长一丈四尺九寸五分,枪头长一尺,枪杆也漆为红色。绿营组建时间不长,装备还比较混乱,经常是明军留下什么就用什么,但反正是一丈多长的长矛没错。这些绿营骑兵都是明朝边军的精华,其中还有许多是将领的家丁,兵员素质几不亚于旗军。但毕竟待遇低了一截,连马料都没有旗军的好,所以装备、士气都要略差一些。

    普通的绿营骑兵只着轻甲或不着甲,近战能力薄弱,战术更接近蒙古人。当然,是现在的蒙古人,不是铁木真、拔毒、忽必烈那会儿的蒙古人。主要以火铳和弓箭杀伤敌人,承担辅助任务,如果遭到敌人的重骑兵列阵冲击,肯定是一打就垮。

    用骑兵去正面冲击步兵的长枪方阵,能不能冲开?不见得不能。但组成方阵的是闯军的话,那就肯定不能。但任何一个清军将领也不会傻到硬撞上去,方阵这东西不是什么高科技,他们见得多了。看似坚不可摧,其实大有破绽。

    那种像木头桩子一样戳在那里就天下无敌的方阵只存在于想象中,任何阵法的精髓都在于变化。敌人的火铳手在对你直射,你的火铳手如果越过长矛手的头顶抛射,火力肯定不如对面。但是火铳手如果站在前面,敌人的近战部队上来又该怎么办?对付骑兵冲击,需要排成密集队形,可排成密集队形之后,敌人的大炮岂不是一炮就能轰死一大片。

    任何军队的强大,都是在不同兵种的配合下取得的,永远需要灵活运用,根据不同的敌情我情临场调整,不会有永恒的最强。而清军,恰好是目前全世界范围内作战经验最丰富的,训练磨合时间最长的一支军队。他们在很多军事科技方面的确有不足,然而因地制宜、随机应变的能力和将领们拿国家的事当自己家的事办的主观能动性都是无人能及的,毕竟大清的事本来就是他们家的事。

    大地在颤动,清军的马队有多少人?四千人?五千人?马重僖不知道,他只看见漫天的烟尘滚滚腾起。骑兵的战线即便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也比步兵长得多,因此后营右协的士兵看到的景象是自己的前面、左侧、右侧都有敌军的马队如排山倒海一般杀来。

    清军完美继承并发扬了明军鼎盛时的战场指挥模式,以令旗为号,便能有效地调动兵马,阵型丝毫不乱。因为即便到了承平时期也一直有这样的会操表演,清军骑兵的这一点直到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时候都被法军将领认为是很优秀的,不过到那会儿也只剩这一点优秀了。

    与第二次鸦片战争时被英法联军的骑兵一冲就垮的样子货不同,今日的清军骑兵可不仅仅是看起来整齐而已。一列列铁骑铜墙铁壁般的队形背后,是多年的刻苦训练和沙场拼杀,这是汗与血的成果,没掺半点假。

    一阵密集的炮击后,清军的骑兵冲到了后营右协的面前,弹丸和箭矢不断落入闯军的方阵之中。闯军的变阵速度很快,在清军逼近之前就结成了反骑兵的密集阵型,后营右协的三个标结成了三个小阵,配属步兵的九门三磅炮都以双倍霰弹喷吐着火力。

    一队清军骑兵让开了射界,清军的炮兵再次开火了,炮弹从闯军的队列中穿过,在黑色军装组成的夜幕中划过一道道赤色的闪电。与此同时,清军的骑兵也在不断坠马,无论火炮还是火铳,闯军火力之凶猛清军早有领教。一队清军试图夺取闯军炮标的阵地,但是被守卫在那里的亲标和工标士兵打退了。闯军亲标的掷弹兵队用的才是真正的燧发枪加刺刀的战术,几轮齐射,便令清军引以为傲的重甲兵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但他们毕竟是一支只有三百人的队伍,在这样的战场上可以配合其他兵种守卫火炮,却不足以扭转战局。

    之前李本深没有看到的清军斑鸠铳手不知何时在烟尘的掩护下出现在了战场上,他们的任务是集中火力射击闯军阵型的一角。为了防御清军骑兵的冲击,闯军的阵型便难以发挥火力优势,许多旗军和绿营的步甲手执藤牌、大刀,组成攻击队形,准备冲击到十步的距离上,用弓箭和火铳脸对脸地射击一轮,然后以近战砍杀击破难以灵活搏斗的闯军长矛兵。

    鏖战中,闯军的三个威武将军一死一伤,杜度第三子贝子特尔祜被一枚炮弹擦中,十二磅的炮弹打断了他的左腿,连骨盆都撕裂了。坏消息是,人肯定救不活了,好消息是,马倒是只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

    皇太极说的没错,清军的冲击从没有破绽的地方硬生生制造出了破绽,在清军步骑炮配合无间的连环攻击下,闯军阵型的东北角已经开始崩坏,露出了空隙,清军骑兵如同一柄千钧重锤击向这里,抵挡他们的不再是严整的长矛阵,而是已经在炮弹、霰弹、子弹、箭矢的轮番攻击下血流成河,又被清军步兵从几个方向扯住的散乱阵型。骑兵的高机动性让清军获得了战术主动权,能够在己方步兵和炮兵的配合下将闯军的步兵逼入不得不动的境地,而步兵的阵型一旦活动起来,总归不可能跟得上骑兵的节奏,迟早会露出破绽。

    大约一千人的闯军阵型,在这样的猛烈冲击下迅速瓦解,这不是人力能够阻挡的事情。混战肉搏之中,清军大占优势,他们仍在使用弓箭和三眼铳之类的简单火器,在这种面对面的混战对射中,反而比闯军的火绳枪更好用。长矛兵甚至是护甲薄弱的火铳手与身披重甲的刀牌手乃至重装骑兵在乱战中对砍,结果更是显而易见。

    一片血肉横飞中,残余的闯军还在奋力搏杀。幸运的是,马重僖根本没看见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一个个倒下的场景,他那边也危急万分,连他自己都在用手枪向冲到面前的清军射击。

    仅凭感觉,马重僖也知道这片土地上正飘荡着死亡的气息,但他顾不上追逝悼亡,战斗还没结束,任何人的死都是为了让这场战役获胜而付出的代价,现在代价已经付出了,该到收回利息的时候了。

    铁锤最强的时候,就是它还没落下的时候,一旦落下,想再高高举过头顶就不容易了,何况清军这一锤如同砸进了年糕里,被闯军死死拖住。

    清军当然也知道这一点,而且做了充分的准备。此时,贝子班布尔善正指挥着一队骑兵,迂回到后营右协的后方。